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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焕猛地抬起头,黯淡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一丝亮光,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师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哎哟!看你们急得那样,敢情是不知道啊!”

  车夫一拍大腿,“山洪下来之前,县里就来了通知,说山里有险情,组织着村干部连夜把大部分村民都给转移出来了!剩下一些死活不肯走的,后来部队的人也进去救了几个。”

  赵淑珍也惊得瞪大了眼:“转移了?那人都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那么多人,都安置在市里的临时安置点了!就在以前的老棉纺厂那边!”

  车夫用烟杆指了指他们来时的方向,“你们要是寻亲,压根不用跑这冤枉路,直接去棉纺厂挨个问就行了!我早上还拉了一车送物资的干部过去呢!”

  苏焕一喜。

  这么说,她爹还活着!

  “师傅!”

  她抓着车沿,身体前倾,语气带着一丝迫切的沙哑,“掉头!我们现在就去棉纺厂!麻烦您,快一点!”

  驴车夫一甩鞭子,在泥泞中调转了方向,车轮“咯吱咯吱”地重新碾上通往市区的道路。

  苏焕的心,仿佛被那车夫的话给点了一把火。

  她紧紧抓着车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路,恨不得这头老驴能生出翅膀来。

  半个多小时后,一座破败的、带着浓重年代气息的厂房出现在视野里。

  老棉纺厂。

  还没等驴车停稳,苏焕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溅起一裤腿的泥点子。

  “焕焕,你慢点!”

  赵淑珍连忙付了车钱,提着包袱快步跟上。

  棉纺厂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传出的嘈杂人声,像一锅煮沸的粥,扑面而来。

  偌大的车间里,原本摆放机器的地方,此刻见缝插针地挤满了人。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汗味、霉味和廉价草药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气味。

  地上铺着稻草,许多人就地躺着,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茫然。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叹气声,低低的交谈声,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淑珍下意识地将苏焕护在身侧,用身体隔开拥挤的人群,眉头紧锁。

  “这……这怎么找?”

  苏焕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一寸一寸地扫过每一张面孔。

  她拉着赵淑'珍,从东头走到西头,又从南头绕到北头。

  “爸?”

  “苏世伟?”

  她试探着喊了几声,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嘈杂里,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一圈下来,别说父亲苏世伟,就连一个眼熟的王家村村民都没看见。

  刚刚在驴车上燃起的希望,像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又有了熄灭的迹象。

  苏焕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攥着赵淑珍衣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不信。

  怎么会没有?

  车夫明明说所有人都安置在这里了。

  难道……难道父亲根本没能从村里出来?

  这个念头一起,苏焕只觉得手脚冰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焕焕,别急,咱们再找找,许是咱们看漏了。”赵淑珍感受到她的颤抖,连忙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

  就在苏焕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一道带着不确定性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

  “……是苏家丫头吗?”

  苏焕身体一僵,猛地回过头。

  一个五十岁左右,面色蜡黄、头发凌乱的大娘正撑着身子,眯着眼睛打量她。

  苏焕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记忆。

  这张脸……有点眼熟。

  “你是……?”

  那大娘见她一脸茫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哎哟,贵人多忘事!我是王大脚啊,刚下放那会儿,你家不就住我家隔壁吗?”

  王大脚!

  苏焕的记忆瞬间对上了号!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双手紧紧抓住王大**胳膊,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王大娘!是你!你看到我爸了吗?”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抓得王大娘龇牙咧嘴。

  王大娘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安抚:“在呢在呢!你这丫头急什么!松手松手,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晃。”

  她一边说,一边警惕地朝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疑惑。

  “奇了怪了,你爸早上还给你家刘姨煎药呢,说她淋了雨,身子骨受不住,人都好好的。怎么一转眼,你倒找起他来了?你们不是一块儿的?”

  “刘姨生病了,严重吗?”刘姨是母亲留给她的保姆,这么多年对她们忠心耿耿,就连下放也都要跟着过来照顾父亲。

  听见她生病的消息,苏焕刚放下来的心脏,一下子又提起来不少。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连日阴雨,这边环境又不好,稍微有点咳嗽。不过这两天你爸一直帮她煎熬,症状减轻了不少。”

  “没事就好……”她喃喃自语,眼眶瞬间红了。

  王大娘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热情地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看你这孩子脸白的,快过来坐下歇歇。这鬼地方,连个落脚的地儿都难找。”

  赵淑珍看了一眼那潮湿油腻的稻草,又看了看苏焕苍白的脸,心中已有了计较。

  她扶着苏焕,对王大娘露出一个感激又歉意的笑。

  “大娘,真是太谢谢您了,您这消息可真是救了我们的命。”

  她顿了顿,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不过您看这儿人多又乱,我们焕焕刚下火车,身子也乏,我们想先找个招待所安顿下来,洗个热水澡,吃口热乎饭。不然,等她爸见着了,还得心疼。”

  王大娘一听,觉得在理,连连点头:“对对对,瞧我这脑子,是该找个干净地方歇着。你们快去吧!”

  赵淑珍又道了谢,这才扶着几乎把全身重量都靠在她身上的苏焕,艰难地挤出了棉纺厂。

  两人就近找了家不大的招待所,要了个还算干净的房间。

  热水冲刷在身上时,苏焕才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可一想到父亲还跟刘姨待在那个嘈杂混乱的环境里,她就一刻也安宁不下来。

  换上干净衣服,她立刻拉着赵淑珍又要出门。

  “焕焕,这是要去哪儿?”

  “妈,我们回去。”

  苏焕的眼神清明而坚定,“我们得去告诉王大娘我们的地址,万一我爸回来找不到她,我们就又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