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空气在一瞬间稀薄。

  周牧野深深望着她,

  微哑嗓音带着回一股被灼过的低哑,又粘又苏。

  像小时候黏在牙上一路甜到心里的麦芽糖。

  苏念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上烧起来的热度,完全不受控。

  男人滚烫的手心紧贴手腕,脉搏跳动的失衡频率清晰无比。

  “就这么走了?我不太懂女人的手段。”

  周牧野目光黏在苏念脸上,看着她脸红的模样,心尖那股被压下的痒意再次涌了上来。

  难得有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实在是舍不得放过。

  薄唇勾了勾,他软声央求,“好念念,帮帮我。”

  “后天就是采访,我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让顾胜男恶心到你。”

  男人声音透着一股委屈无措,与平时的桀骜嚣张的模样大相庭径。

  苏念视线被烫一般收回,动了动手腕,“你先松开。”

  周牧野耍无赖,“松开你抛下我跑了怎么办。”

  苏念额角跳了跳,正要掰扯,门口突然响起说话声。

  “应该醒了,厂里忙,她辛苦得很,一会儿炖个肉给她补补,她最喜欢吃我做的红烧肉了。”

  “你们海城的红烧肉偏甜口对吧,小姑娘都喜欢。”

  “对,老首长一会儿也尝尝,不过您要少吃,公爹说您现在得注重保养......”

  说话声戛然而止。

  四人隔着大半个院子大眼瞪小眼。

  周元华反应最快,扫了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推着林淑兰转身。

  “小林啊,我突然想吃豆皮,时间还早,我们去供销社买一点。”

  林淑兰挎着篮子回头,不放心地又望了眼,被周元华挡住。

  “还有两个小家伙儿的糖,我们也忘了。”

  周元华推着林淑兰往外走。

  苏念猛地抽回手,脸爆红,“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

  连通里外的院门合上。

  “他们......”林淑兰实在是不放心。

  周牧野那臭小子拽着自家小妹呢!

  年轻男人一股子蛮力,周牧野要真强迫自家小妹,小妹哪里能挣得开?

  周元华看穿了她的心思,背着手,笑得意味深长。

  “小苏可不是会被强迫的性子,她要是不愿意,我家那臭小子能拉到她?”

  林淑兰沉默,好像确实是这样。

  小妹相貌看着温柔,可性格却刚烈倔强。

  小妹自己不愿意的话,多的是办法挣脱,可她没有,而且任由周牧野拉着。

  林淑兰脸色变化,心里不知怎么生出一股自家好不容易种大的白菜,就要被人连盆端走的危机感。

  周元华的脸色和林淑兰完全相反。

  他乐呵呵地背着手往外走。

  “走,我们抱着福宝出去再转一圈。”

  不容易啊!

  自家山猪儿终于会拱水灵灵的小白菜了!

  “小林啊,他两的事,让他两自己决定。”

  见林淑兰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动作,周元华停住脚,反问。

  “难道你真想让小苏一辈子没个知冷知暖的人吗?”

  林淑兰叹了口气,心理防线有些动摇。

  亲人再亲,那也比不过枕边人。

  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她当然希望小妹能找个伴。

  但周牧野......

  “老首长,我想让小妹找个简单的人。”

  林淑兰这话一出,周元华就知道她还在介意周建军夫妇那两个**。

  “小林,老头子说话不是放屁。”

  周元华正色道,“我既然向你们保证过不会让其他人干涉牧野的家庭,就一定说到做到。”

  苏家人是真的疼苏念,生怕她进周家会受委屈。

  这样的家风很好。

  如果苏念真的能和牧野在一起,把周家的家风改一改,该多好。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周元华索性一次性说透。

  “我送他们去西北开荒,是真的开荒,没有任何优待,每天跟着大部队劳作,吃大锅饭。”

  “齐慧这个女人,坚持不下来的。”

  说齐慧喜欢周建军,不如说齐慧喜欢周建军背后的周家。

  从始至终,周建军这个傻蛋只是齐慧过上好日子的跳板而已。

  偏偏周建军傻得可怕,还以为是自己魅力大,和齐慧是真爱。

  周建军是真爱,齐慧是爱争。

  周元华长叹一口气。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一时心软,让建军娶了那个女人。”

  当初周建军带着未婚先孕的齐慧大闹订婚宴,他被差点气晕。

  两人又一起跪在院中逼他,拿父子关系说事。

  他不是非要安排周建军的婚姻,实在是周建军一对眼睛跟瞎的一样,看不清人。

  齐慧总挑唆,说他嫌贫爱富,说他拿周建军的婚姻,为周家拉拢得力的姻亲。

  笑话,他自己也是从贫瘠的土地中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又怎么会瞧不上贫苦人家的孩子?

  “小林,老头子一只脚跨进棺材的年纪,又做了一次恶。”

  周元华惆怅地向林淑兰倾诉,碎碎念把他送两人去西北的用意讲出来。

  “我当初逼他们分开没成功,这次又来逼他们离婚。”

  “齐慧在苦日子里看不到头,确定我放弃周建军后,就会抛弃周建军,另谋出路。”

  “等周建军磨几年性子,我再托人找个能管住他的媳妇儿,在西北定居,两千里距离,他也影响不到牧野。”

  林淑兰听得咋舌,

  她以为周元华押周建军夫妻上门道歉时说把两人送西北,是做做样子平息自家人的怒气。

  没想到他考虑得这么多,连以后就的事都算进去了!

  “老首长,你真狠得下心?”

  林淑兰自己参与过劳动改造,知道开荒劳动有多苦。

  周元华真舍得让周建军在荒凉的大西北苦一辈子?

  “我就恨我以前不够狠心。”

  憋在心里的话有了出处,周元华心里的憋屈少了很多。

  他引着林淑兰在药铺角落坐下,将埋藏在心里的往事道出。

  “我年轻时家里穷啊,穷得揭不开锅,一到青黄不接的季节,连野菜根都挖出来磨碎了蒸馍馍吃。”

  “蕨菜根可以磨粉,黑乎乎的,味苦,但能填饱肚子,唯一的不好就是吃多了拉不出来。”

  回忆起曾经,周元华眼底微微泛红。

  “他娘嫁给我时候,我连聘礼都出不起,就一个木头磨的镯子,后来我去参军搏一搏,留怀孕的她一个人在老家。”

  后来他才知道,他在外赌命,媳妇儿在老家也拼命。

  没有男人撑腰,他媳妇儿挺着大肚子被赶出门,住破草屋,还得拉扯孩子。

  后来他当了连长,日子好过了一点,可他要跟着部队到处跑,也没精力顾及家里。

  孩子长歪,他有一大半责任。

  “他娘命不好,刚安定下来,就走了,建军那会儿又正叛逆,我不想烦神,也舍不得动这个从小就吃苦的孩子,就请了嫂子照顾。”

  放养政策下,建军越长越歪。等他想纠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小林啊,我是真佩服苏老弟,他的老婆也走得早,但他一个人把孩子教得很好,我不如他。”

  “老首长,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林淑兰放下手中摘了一半的菜,脸色有些动容。

  “希望您这次的苦心,能得到想要的结果,您那长子和儿媳妇儿......真不是东西!”

  大西北。

  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混着西北卷起的沙土,流进眼角,刺得生疼,周建军“嘶”地吸了口凉气。

  直起酸痛的腰身,他低头盯着自己被磨得满手血泡的手,再抬头望向眼前望不到边的盐碱地,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攫住了他。

  两个月前,他还在京城的办公室里,喝着茶,听着别人用讨好姿态叫他“周主任”。

  可现在.....

  “看什么看!还不快干!想磨蹭到天黑喝西北风吗?”

  膝盖一痛,齐慧叉着腰用土块砸他,嘶哑的嗓音尖厉。

  “没本事的玩意儿!连自己亲爹都哄不住!让他把咱们发配到这鬼地方来!”

  “说什么锻炼,放屁!就是把你扔这儿自生自灭了!周建军,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齐慧越骂越气,手里的耙子狠狠砸在土块上,溅起一阵烟尘,

  “周建军!老娘真是被你害死了!”

  大西北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粗粝的风沙和日头把她的刮得又黑又糙,裂开了血口子。

  每天的刨土,把她精心保养的手磨得全是血泡,血泡挑破再愈合,一层叠一层,成了厚厚的老茧!

  她从没吃过这种苦!

  来之后,她闹过,拿身份压过,想离开,想逃跑。

  可这边的干部早被周元华那个老不死的打过招呼,不仅不理她,还把她当劳改犯一样盯着!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嫁给你这个软脚虾!你怎么不**!你早点死了我就能走了!”

  “那老不死的眼里只有他那个大孙子!他给你扔过来,就是要弄死你!我是被你连累的!”

  周建军被骂得心头火起,想反驳,却连张嘴的底气都没有。

  送他们来吃苦的人确实是他那狠心的亲爹。

  他也想不通,他不过是嘲讽了几个劳改犯而已。

  为什么自己的亲爹要这样对他,把他送来大西北改造!

  最初一个月,他还抱着希望,觉得老爷子只是一时之气。

  直到送出去的信件被一封封退回,他才渐渐明白,自己可能真的被放弃了。

  这认知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底最后一点侥幸。

  “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嫌不够累吗?明明是你惹老爷子生气的,好好把人赶走不行吗,你非得逞威风!”

  周建军声音沙哑,脸色疲惫,再无之前的养尊处优。

  “老爷子不会不管我们的,好好干活,等他满意了消气了,我们就会回去了。”

  对肯定是这样!

  老爷子只是气狠了,他好好表现,老爷子就会消气,就会心疼,就会让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