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城外。

  老农着粗布短褐,挑着两桶浑浊的泥水。田内本该茂密的禾苗,却是无比稀疏。勉强长出来的,也是无精打采的蔫了。还有些零散的野草,在田中无比刺眼,好似是在嘲笑他们。

  “唉!”

  老农长叹口气。

  木桶落地。

  邯郸三月无雨,河床干涸、井水枯竭。他们没办法,只能隔着十余里外去挑水。因为用水的人多,被当地豪右霸占收钱。就这一桶水,就得要两钱!

  还别嫌贵!

  想买都得排队!

  至于报官?

  他们就是官!

  老农正想泼水,却被人一脚踹翻。而后就有壮农扑上来,将这两桶泥水抢走。老农瘫坐在地,手掌膝盖都已磨破。整个人灰头土脸,呆滞的表情很快化作绝望。

  看着逃窜的壮农,已喊不出声。

  这年事已高,家无余粮。

  这两桶泥水是他最后的希望!

  可现在却被抢走了……

  天灾的出现,会将人性的恶无限放大,为了活命什么事都能做出来。随着吏治崩坏、秩序沦丧,这种事会越来越多。别说旱灾,类似的事往年也有。就因为用了别人家的水,都会闹出人命。

  老农麻木的站起身来。

  此刻就犹如行尸走肉。

  双眼通红,遍布血丝。

  “赵为号,秦为笑。”

  “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建文君,是我们对不起你!”

  老农猛地一头撞在石头上。

  砰!

  尸体重重落地。

  扬起无数的灰尘。

  四周有很多人都看到,却无一人上前。类似的事发生了很多,他们也都已麻木。连饭都吃不饱,每日饥肠辘辘的没有力气。干旱导致庄稼枯死,脸上也就只有绝望。

  公孙劫离开邯郸时,曾说过句话。

  “赵为号,秦为笑。”

  “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现在已经传遍了邯郸城。

  经现实毒打后的赵人也都明白。

  当初是他们被人愚弄,挑拨情绪。

  真正对他们好的,就只有公孙劫!

  而郭开就是个奸臣!

  只会嘴上功夫!

  可现在又有什么用?

  公孙劫已经是秦相!

  是被他们所有人逼走的!

  “大父,不能再留在邯郸了!”青年望着老农的尸体,嘴唇干裂,低声道:“现在已有三个月未能下雨,继续下去,庄稼全都得要干死!”

  “跑?要往哪里跑?”

  “跑去哪都行!”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灾难来临,自会找到出路。

  公孙劫预言的可不仅仅是干旱。

  还有更可怕的蝗灾!

  现在很多人能靠野菜过活,运气好还能打点猎物或是捕鱼为生。可要是继续旱下去再加上蝗灾,那就只能吃土!

  “大父,还会有蝗灾的……”

  “今年冬天压根不冷。”

  “咱们还能熬多久?”

  青年望着头顶烈日。

  他没经历过蝗灾,却听说过。

  蝗虫过境,只能听到嗡嗡声。但凡是绿色,都会被蝗虫啃噬殆尽。片刻后,放眼望去就只有光秃秃的树干,还有少许残存的蝗虫。

  老农很明显还是有些犹豫。

  青年只得继续添把火。

  “现在粮价已经涨疯了!”

  “秦国更是已经出兵夺城,我听人说,秦国会优待流民,最起码还能混口饱饭吃……建文君也在秦国!”

  老农望着远处的尸体,已经能看到些乌鸟落下。又转身看向干裂的农田和庄稼,他知道大孙说的都是对的。树挪死人挪活,现在若是再不跑,以后怕是跑不成了……

  “你说的对!”

  “建文君也在秦国!”

  “赶紧回去收拾,咱们晚上走!”

  老农终于是下定决心。

  他不是单纯为自己考虑,他已年过五十,这辈子也活够了。主要是他的大孙还年轻,若是秦赵两国开战,大孙必会被征召入伍!

  秦国可是虎狼,以斩首为荣!

  上了战场,还能活下来?

  忘记长平之战了是吧?!

  既是如此,肯定得先跑路!

  类似的事不仅仅只这一处。

  邯郸城外的诸多农夫都在准备。

  百姓没了活路,只能当流民。

  留在赵国,没有半分活路!

  倒不如逃出去,投奔他国!

  ……

  邯郸城外还有军营。

  他们由精锐的城卒和各地溃卒组成,走在里面能听到阵阵哀嚎声,不像秦军大营充斥着欢声笑语。

  “叱嗟,又是麸皮!”

  “当初一半麸皮,一半陈米。”

  “现在几乎就是麸皮粥!”

  “这是给人吃的吗?”

  陶釜打开。

  看着里面稀如汤水的麸皮粥,士卒顿时咆哮怒吼。他是跟着颜聚戍守武城,结果被秦军强攻三日,最终被迫撤回邯郸。为避免溃卒生乱,他们暂时肯定不能回城。

  这些他们也都忍了。

  问题是给他们吃的什么?

  这和畜生吃的有什么区别?!

  “闭嘴吧你!”

  “有的吃就不错了。”中年伍长走出,冷漠道:“现在足足三个月都没下雨,很多百姓连口麸皮都没得吃。”

  “这和乃公有何关系?”

  “乃公刚和秦狗拼完命!”

  “现在就吃这破玩意儿?”

  “说的没错!”

  “我们要吃肉!”

  “我们要吃肉!”

  诸多溃卒皆是起身附和怒吼。

  一传十,十传百。

  整个军营都乱成了锅粥。

  “全都闭嘴!”

  终于,李牧及时走出。

  在亲卫帮助下,开出条道。

  李牧眉头紧蹙,打量着他们。原本正在叫嚣的溃卒,此刻也都低头闭嘴。李牧的战功和能力摆在这,在赵国军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号召力。

  “吾等拜见将军!”

  “你们吵什么?”

  “将军,您也来看看!”为首的溃卒指着陶釜,委屈道:“我们好不容易撤至邯郸,路上饥肠辘辘。现在我们无法进城,我们也忍了。可你看看,给我们吃的是什么?”

  “现在赵国遭逢旱灾,也困难……”

  “将军,我们都服你,可你说说有这样的道理吗?”溃卒指向西方,“秦狗现在虎视眈眈,随时都会进攻。我们连饭都吃不饱,还怎么和秦国拼命?!”

  “说得对!”

  “说得对!”

  附和声此起彼伏。

  李牧的脸色无比难看。

  此刻没脸再说什么。

  人家这话没半点毛病。

  拖欠军饷也就罢了。

  起码得让人吃饱吧?!

  看看他的这些士卒吃的什么?

  都是喂畜生吃的麸皮!

  就这……都吃不饱!

  “老夫明白了。”

  “你们也都放心,再给我两天时间。我现在即刻入宫,务必要让诸位吃饱饭。哪怕吃不上肉,也绝不会只有麸皮!”

  “好!”

  “我们都信将军!”

  声浪此起彼伏。

  司马尚则是诧异的看着李牧。

  他知道李牧说的有多难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