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在雄壮而有节奏的鼓声中。

  五屯步兵正卒分作五个方阵,次第前行。

  在五阵两侧,各有两屯队列相对松散的辅兵押着辎重车辆,兼作侧翼掩护。

  而最后一屯辅兵,则作为殿后的预备队。

  顺便接应因各种理由掉队的士兵。

  麋威过去四日已经熟悉了这一套。

  此时骤然掌握了金鼓旗帜,督军前行,倒也有模有样。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他自忖与孙桓这种江东小名将对阵,是毫无胜算的。

  只能寄望于自家这边的小名将关平。

  到了晡时中,也就是下午四点,大军顺利抵达华容县城郊外。

  此时放眼望去。

  华容西郊的旷野上,赫然堆起了一座四五丈高、整体呈梯台状的攻城土垒。

  垒上立着一面“孙”字将旗。

  麋威暂时看不清旗下将领的面目。

  但土垒下方云集的千余战兵,披甲率超过三成,倒是再清晰不过。

  哪怕并未对华容城采取围三厥一的传统战法,也足够将守军压迫在城内。

  这个情状,与其说是攻城,不如说是通过佯装攻城的姿态,逼迫守军投降。

  如果先前江陵有失,估计华容守军也就顺势跟着投了。

  好在这种最坏的情况并未发生。

  麋威到来时,关平的三百骑正游弋在敌军侧翼,不时抵近射击以作骚扰。

  而敌将明显缺乏成建制的骑兵应对。

  却干脆让麾下士兵分作两部坚守。

  一部依托后方营寨,一部依托攻城土垒,互为犄角。

  关平一时窥不见敌阵漏洞,只能不停往来骚扰。

  不过,随着麋威押着上千有生力量加入战场,土垒下的千余敌军终究有了一丝松动。

  关平当机立断,率领众骑往那松动的一角发起冲锋。

  只是一冲,那一角的一曲数百敌军当场溃散。

  而华容城内守军不失时机往城外溃军抛射箭雨。

  在造成少量杀伤的同时,还跟关平骑兵一左一右,倒逼溃军往其自家阵营方向退去。

  麋威甚至看到城内有“飞石”划着一道弧线抛出。

  虽然同样没造成多少杀伤,但胜在声势惊人。

  于是溃军终于慌不择路,倒卷自阵。

  关平骑兵趁势回转,再次发起一轮突击,成功冲溃又一角敌军。

  见关平如此神勇,麋威安心之余,适时让五屯步兵排成一行紧密队形,同步压上。

  行惟疏,战惟密。

  密集阵型是为了进攻。

  不过麋威并非要发起进攻。

  他还没有自信心膨胀到那个地步。

  不过是故意作出进攻姿态,以此策应关平骑兵和华容守军的声势,进一步动摇敌军阵型罢了。

  好在敌将并不清楚他的底细。

  或者说,因为旁边关平实在过于神勇,让他不敢托大。

  眼见溃军已经无法控制,果断下令垒台上放箭,以此延缓溃军倒卷过来的速度。

  趁此机会,台下阵型未乱的敌军依次序互相掩护,往后方大本营撤退。

  那营寨扎得相当坚厚,且兵力更多。

  关平没有鲁莽深入,只是尽量咬住敌军边角和尾部,以求造成更多杀伤。

  最终,随着天色黑下,加上敌营出兵接应,双方鸣金收兵。

  这一战,敌军损失大概三曲兵,四五百人。

  同时丢失了攻城土垒和不少器械。

  反观己方。

  关平部损失微乎其微。

  麋威部更是毫发无损。

  华容城解围成功!

  小胜一场。

  “孙桓此人,不可小觑。”

  华容城门前,两军汇合,关平如此评价。

  “我看他不但熟习战阵之法,更有壮士断腕的勇气。假以时日,必是个人物。”

  麋威颔首认同,问:“将军有何打算?”

  关平勒马回头,望着远方亮起点点灯火的敌营,好一阵,才回头道:

  “华容虽已解围,但敌军却未败退。”

  “江东敌军正从下游源源不断而来,谁能保证没有援军?”

  “以防万一,你即刻领步军入城驻扎。”

  “而我自领骑兵在敌军留下的土垒周边扎营,以作犄角之势。”

  “咱俩在城内外时刻戒备,务必确保敌军无隙可乘!”

  直接让我统领这一千正、辅步兵了?

  麋威本能感觉对方是不是见下午双方配合默契,又开始高估自己。

  但不得不说,关平这个安排是最妥当的。

  再说,麋威野战虽没底气。

  但守城还算有经验。

  于是没有推辞。

  ……

  翌日,麋威在一位姓范的县长带领下,登上城内一座高耸的土台。

  这位范县长,自称是春秋越国大夫范蠡的后人。

  据说祖坟就在这附近。

  也不知是真是假。

  但看昨**配合关平的表现,应该是有几分眼力见的。

  “这里便是著名的楚国章华台!”

  范县长主动介绍起来。

  “中郎可知此地典故?”

  麋威哪里知道这种冷门的典故。

  他上来前还以为这就是个土不拉几的高台呢。

  于是转头去看身后的潘秘。

  后者自称“略有些识记方面的才能”。

  只见潘秘不假思索道:

  “此台为昔年楚灵王所筑。”

  “据说灵王曾与名臣伍举一同登台赏景。伍举便以‘台高不过望国之氛祥,大不过容宴之俎豆’来讽谏楚王作风奢靡。”

  麋威一听到楚灵王就有印象了:

  “是那个‘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楚灵王?”

  潘秘:“正是。”

  麋威了然。

  不由得多看几眼这座哪怕在当前时代都堪称“珍贵文物”的土台。

  不得不说,这台是真的高。

  哪怕经历了七八百年的风吹日晒,目测依然超过二十米。

  差不多有七层楼高了。

  站在台上,城内街巷,城外四野,尽收眼底。

  所以,尽管华容是小城。

  无法跟江陵一样在四方四角构筑高耸的望楼。

  却能利用此台观察周边地形。

  这正是今日登台的主要目的。

  楚王好高台,工匠多累死。

  但着实方便了七百多年后的麋威。

  举目四望。

  县城东南是自大江上游分水而来的夏水河道,此时水极浅,马匹能直接淌水过河。

  正西方则是一片开阔的平地。

  孙桓的军营,还有他放弃的攻城土垒,都是建造在这个方向。

  不过麋威最在意的还是正北边,一片望不到边的大湖。

  目测比江陵东郊的荒谷三湖加起来还要广阔。

  得益于这丰沛的水源,湖岸边长满了茂密的芦苇丛。

  能一路延伸到华容城下。

  如果是在夏末芦花盛开的季节,绝对是难得美景。

  但眼下入冬,花早已经掉光,只剩枯枝败叶。

  麋威隐约记得此地在后世就是一处国家级的湿地公园。

  不过后世肯定没有这么宽广的湖面就是了。

  如此观望了半日敌营,麋威并未窥见破绽。

  倒是确认孙桓的营盘确实扎得稳固,不负其在史书上的表现。

  但越是如此,麋威越是心生疑窦。

  对方劳师动众是为了攻城,不是来守城的。

  眼下华容俨然已经成功解围了,为何还不退兵?

  莫非打算一直等到江陵那边分出胜负?

  正迟疑之际。

  远方湖畔,忽然闪起了异样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