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言之,曹孟德使者是真的,封赏也是真的,除了市马尚无定论,诸葛子瑜并无虚言?”

  马良神色郑重地看着麋威。

  小宴之后,他已不再视对方为晚辈。

  麋威颔首道:

  “我麾下有几个出身本地的荆夷,先前去江边打听,曹使数日前便登岸!”

  “况且,若能借此阻挠两家结盟,曹孟德何乐而不为?”

  最重要的是,历史上曹操本来就这么干!

  区别在于,原本是孙权全取了荆州,刘备由盛转衰。

  而现在则是刘备保住了上升势头,轮到孙权吃闷亏。

  反正对于曹操来说都一样。

  有必要搅和两个对手结盟。

  马良点点头,道:“可知曹使什么来头?”

  麋威明白对方意指,直白道:

  “一个公车令的佐吏,出身不高。”

  “由此可见,曹孟德确实时日无多了。”

  “雒阳诸公的心思都在其身后事,无暇南顾。”

  “于是差遣一个无关紧要的斗石小吏南下,所谓有枣没枣打三竿子,如此而已!”

  听到麋威最后的比喻,在座的马良费祎颔首认同之余,不禁莞尔。

  这时费祎忽然道:“曹使果真在城中另一头的驿馆?”

  “文伟果然机灵!”

  麋威不放过任何抱紧未来大腿的机会,接着道:

  “那驿馆的使者节杖虽是真的,但人却早已转移到别处。”

  “显然孙氏不希望我等与曹使私下勾连。”

  费祎闻言扼腕:

  “可惜了。本还想孙氏谈市马,我等就谈‘市人’!”

  麋威微微一怔:“这是大王的意思?”

  费祎:“正是。”

  麋威了然。

  费祎说的市人当然不是指买人。

  而是指己方手中掌握的两个重要人质。

  一个是被关羽水淹七军的魏将于禁。

  一个是被麋威聚众剃头的名士虞翻。

  特别是于禁,其人战败前名位极重,堪称国家大将,

  甭管哪个曹魏使者来了都不敢忽视。

  正好能成为刘备这边的一张好牌。

  利用得当,可轻松化解孙权刻意营造的声势。

  想到这,他不由好奇刘备到底为这次谈判预设了什么条件。

  马良也没有隐瞒,一一道出。

  首先,肯定要孙权各部立即撤回湘水以东,恢复战前的双方边界。

  后续马良转任武陵太守,本就有跟廖化一南一北,监督江东撤军的意思。

  其次,孙权作为毫无疑问的战败方,必须要割地赔偿。

  关羽直接索要跟南郡一般位置显要的江夏郡。

  不过这条件应该很难谈成,只是例行漫天要价而已。

  因为在这个时代,一直到唐宋以前。

  大江以南还是一片尚未得到开发的“不毛之地”。

  荆州的核心资源区,只局限在南阳盆地和江汉平原。

  往南最多算到洞庭湖周边一小圈,不能再多了。

  所以,正如刘备失去南郡就等于失去荆州一样。

  孙权失去江夏,基本就跟荆州无缘了。

  所以刘备和关羽的底线是:索要江夏境内,汉沔之滨的竟陵和堵口。

  麋威稍稍回忆地图,知道这两地都是汉水流域的重要据点。

  特别是堵口。

  作为夏水注入汉水的重要水口。

  一旦占据,就能将整条夏水通道收入囊中。

  往后关羽军团北上襄樊,无须再仰人鼻息。

  马良:“除此以外,大王还让太傅许文休写信给交州士威彦。”

  “许公当年客居交州,颇得士氏兄弟礼待。”

  “虽未必真能拉拢其归附,却正好应对孙权早前暗通益州郡雍闿的勾当。”

  许靖给交州士燮写信?

  听到这个刘备阵营的大名人,麋威眼前一亮。

  许靖就是汝南许劭的堂兄。

  兄弟俩当年搞了一个“月旦评”,非止本地名士趋之若鹜。

  就连外郡士人也上门求评,比如曹操。

  所以许靖早就超出了一地名士的格局,声著海内。

  用麋威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出圈”。

  这么一个大名人跟士燮示好,孙权怎可能坐视不理。

  互相造牌嘛,谁怕谁?

  你出一张曹操使者,我跟一张人质于禁。

  你要染指益州南中,我就拉拢交州士燮。

  你用郝普和士仁来恶心我。

  我就给你看看虞翻的秃顶。

  谈判期间的台下博弈,大抵如此。

  思忖间,仆人忽来报。

  郝普在门外求见。

  众人面面相觑,马良决定先见一见再说。

  “普愚鲁,愧对汉中王信任!”

  “若当初宁死不降,岂有今日之辱?”

  “真是悔不当初啊……”

  一见面,郝普当场面北下跪,以头抢地。

  然而马良何等城府,根本就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麋威和费祎同样木然安坐。

  直到郝普自己哭得嗓子干哑了,这才面色讪讪道:

  “我自知万死难辞其咎,不敢奢望大王和诸公原宥。”

  “只求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好让余生不在悔恨中度过!”

  听到此言,马良才终于启齿:

  “你打算如何将功补过?”

  郝普连忙爬起上前道:

  “我知道曹孟德的使者藏身何处!”

  马良白眉微挑:“然后呢?”

  郝普:“我虽愚鲁,却也知汉贼不两立,岂能坐视曹贼搅扰两家结盟?”

  说到这,郝普深吸一口,狞色道:

  “诸公何不效仿义阳侯和定远侯故事!”

  此言一出,马良和费祎各自动容。

  且说,郝普说的这两个“侯”。

  分别是前汉的傅介子,和后汉的班超。

  都是名垂青史的汉家使臣。

  两人都曾在出使途中斩杀匈奴使者,震慑西域诸多小国。

  堪称硬核汉使,历来为世人所称道。

  说实话,尽管马良并未消除对郝普的怀疑。

  但此时真有几分意动。

  一来,若成功斩杀曹使。

  那孙权除非当场翻脸。

  否则失去最大的手牌,只能认栽。

  而按照当下军事态势,孙权哪还有翻脸的资本?

  此乃快刀斩乱麻之计!

  二来嘛,谁不希望成为定远侯(班超)那样盖世英豪?

  他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在后世成了多少渴求功业之人的梦中情话?

  马良这次出使,当然包含成就个人功名的目的。

  甚至更直白地说。

  让马良这个心腹趁势扬名,继而出牧地方。

  本就是刘备选择他为正使的一重考量。

  别说马良这个正使了,就连旁边只作随行宾客的费祎,此时也面色数变。

  同样在心动。

  唯独是,两人心动之后。

  下意识转向身旁的麋威。

  却见后者只是静静地看着面目狰狞的郝普。

  脸色居然有些……滑稽?

  “麋中郎(宣信中郎),你还是信不过在下吗?”

  郝普自然注意到麋威的目光,不由苦笑。

  而麋威抿了抿嘴,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跟对方解释。

  没办法。

  真不是他信不过这位郝哥们。

  实在是对方的先天受骗圣体太容易坑队友了。

  他甚至考虑过郝普很可能不是奉命来诈骗。

  而是又又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

  不对,现在还不能说又。

  心中微忖,他决定稳一手。

  便对马良道:

  “事关重大,下吏认为应当从长计议!”

  “也好。”

  马良敛容颔首,让人带郝普下去安顿。

  其实就是先软禁起来。

  然后屏退左右,只留下麋威和费祎二人在身边。

  这才对麋威含笑道:

  “麋中郎有何妙计,速速道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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