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良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只能笑而不答。

  孙权明着耍无赖,能怎么答?

  总不能当场拔剑血溅五步吧?

  那不更显得对方说对了?

  孙权见终于难住了马良,手指对方,对群下笑道:

  “都说马氏五常白眉最良,此言不虚!马季常甚至不愿为其主撒谎,乃真君子也!”

  一时满堂哄笑。

  但孙权还嫌不尽兴,又转向了的麋威:

  “你虽然年轻,但既然是玄德任命的副使,想必也是有见地的。”

  “你来说说看,是孤的儿子更出色,还是你主的儿子更出色?”

  看着这位长上短下的江东之主。

  已经喝了不少酒的麋威,差点没忍住骂人。

  酒桌霸凌还玩上瘾了是吧?

  好歹还记得自己使者的身份,不至于匹夫一怒,当场拔剑。

  但“键气”早已充盈待发。

  当即正身肃容道:

  “将军虎子,自然不俗。”

  “但比起我主世子,却有一处大为不如!”

  此言一出,冷笑、嗤声接踵而来,不必多提。

  倒是孙权笑意不改,追问:“何处不如?”

  麋威:“天下皆知,我主汉室宗亲,以匡扶天下为己任。”

  “正所谓汉贼不两立,我主无论如何都不会向曹贼北面称臣。”

  微微一顿,接着道:

  “将军如今称臣于北,以曹贼之奸猾多疑,必定上望将军入朝,下索将军世子为质。”

  “以此而论,岂非我主世子更优?”

  “莫说关将军之女,世上任何一个良家女子,应该都不想刚刚嫁作人妇,便要成为质子吧?”

  啪嗒。

  不知是哪个醉鬼打翻了杯盘。

  但这一声后,全场陷入长久的死寂。

  孙权更是停杯投箸,久久失神。

  大概是想起刚刚十岁出头的长子了。

  最终,竟扔下群下和宾客,径自离去。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

  “此番回到江陵,麋君定要扬名了!”

  翌日酒醒,马良一时感慨不已。

  “那日子瑜兄的小宴,你驳得诸葛恪掩面而退,我虽对你刮目,也只道你是‘知言’。”

  “但昨日一辩,我方知你非但知言,更识人心。”

  “既维护自家脸面,还恰到好处挑拨曹孙。”

  “正是!”旁边费祎也含笑赞道。

  “我过去只知麋君精通骑射,竟不知你的箭法能直透人心。”

  “孙氏君臣虚张声势了大半日,却被你用一个‘质子’给轻松压下去了。”

  麋威连忙谦让一番。

  他当时哪有想这么多?

  不过是喝高了,又自忖占了熟悉历史的便宜,知道孙登恰是孙权的软肋,没忍住怼一下罢了。

  能把江东君臣当场怼沉默他是没想到的。

  只能总结为缺少军事胜利支撑的孙权,终究是纸老虎。

  总之我麋威绝不高估自己。

  “对了,有一事未请教。”

  “昨日孙仲谋发难之时,校尉为何两次看向下吏?”

  闻得此言,马良神秘一笑,道:

  “待回江陵复命之日,你自会知晓。”

  “眼下二三子先专注于两家定盟之事。”

  麋威只能按捺好奇,与费祎一同称诺。

  ……

  其后数日,马良带着麋威和费祎会见了不同层次身份的人物。

  而结盟的条约,也在这个过程中梳理成型。

  其一,双方大体恢复建安二十年那次湘水划界的领地。

  也即:

  湘水以西的南郡、武陵、零陵归属刘备。

  湘水以东的江夏、长沙、桂阳归属孙权。

  其二,在此基础上,江夏境内的堵口,连带堵口以北的四个县。

  也即:竟陵、云杜、安陆、南新市。(注)

  通通划归刘备。

  这比原定的底线还多出三县!

  自此,堵口以北的汉水流域,尽入囊中。

  关羽不但实据了北上襄樊最紧要的夏水通道和汉水通道。

  也基本堵死了孙权日后染指襄樊的可能性。

  今后只能老老实实死磕合肥、打打徐州了。

  对此,孙权方当然是有微词的,甚至再次提出“租借”的说法。

  但遭到了马良和麋威的强硬驳斥。

  问就是我们打胜仗了。

  再问就是南郡和武陵两部人马你们还要不要?

  孙权方当然不能不要。

  于是骂骂咧咧地认了。

  不过马良麋威并未掉以轻心。

  因为根据詹思服等人打听到的情报,对方似乎在堵口方向有小动作。

  好在自己这边也及时报告给江陵,半点不怵。

  估计很快就有捷报传来。

  其三,双方恢复蜀锦、蜀马、巴盐、铜铁,粮食,木材、舟船等等传统贸易。

  这是互利共赢的事,没怎么争论就通过。

  其四,刘备承认孙权对交州的占有,孙权则拒绝益州郡雍闿等人的归附,也不再以荆州牧自居。

  但这个终究看将来局势发展,现在的盟约将来未必不能撕掉。

  经此一事,两边的信任终究是无法修复如初。

  只因有共同大敌,共同目标,不得不结盟。

  关羽强烈要求实占汉水通道,就是这个原因。

  其五,约定将来共同北伐。

  这个理所当然,但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定下,只能时机到了再论。

  以上五条,就是刘孙再次结盟的主要条款。

  剩下的。

  诸如交换战俘,撤军,郊祭、告祖、互赠礼物等等琐事,不在话下。

  一路忙碌下来,麋威对比前世刘备集团由盛转衰的“建安二十四年”。

  心中不免感慨万分。

  然而这个时代,这个形势。

  终究因为他自认为“微不足道”的努力,有了不同的走向。

  关羽父子不用败走麦城了。

  张飞大概也不用死得窝囊了。

  刘备也不必惨兮兮地白帝托孤了。

  就连前世最敬佩的“丞相”,此生应该也不会过早劳累而死。

  于是安心欣慰之余。

  他不免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期待。

  开春之后,就是建安二十五年了。

  也是“后汉”的最后一年。

  再往后,就是名副其实的“三国”了。

  这一世,北伐能不能有个好结果?

  怀着这个念想,他一时归心似箭。

  等一切终于打点妥当,便迫不及待登上返程的船。

  不过,就在他刚刚钻入船厢,准备躺下来休息片刻之际。

  船上忽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个是歪鼻子大嘴巴的诸葛恪。

  一个是与他眉目三分相似,但五官更端正的半大少年。

  后者身上,还有厚厚的行囊。

  ……

  注:按《孙皎传》,竟陵、云杜、南新市均为孙皎的奉邑,可见至少222年曹丕三路伐吴之前,三地均属孙权。而按《周鲂传》,在诸葛亮北伐期间,孙权命孙奂治于安陆,修立邸阁,可见安陆也曾属孙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