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惊恐地抬起头,透过幔帐的缝隙,只看到了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那不是人的眼睛。

  那是神佛,是魔鬼。

  一念之间,就要决定自己亲生骨肉的生死!

  “听明白了吗?”

  朱元璋问。

  “奴……奴婢……遵旨……”

  小太监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随即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

  他知道,天,要变了。

  金陵城的天,要被血染红了。

  大殿内,重归寂静。

  朱元璋缓缓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杀朱栢,再杀朱棣。

  不,不够。

  要杀,就杀个干净。

  秦王、晋王、楚王、齐王……

  他一个个地在心里数着自己儿子的名字。

  允炆这孩子,性子软,压不住这些如狼似虎的叔叔。

  那就由他这个当爷爷的,来做这个恶人。

  他要用自己儿子们的血,为孙子铺就一条通往至高无上的、最稳固的王座之路。

  这大明江山,是他朱元札一刀一枪打下来的。

  他想给谁,就给谁。

  谁敢不服?

  谁敢有二心?

  杀!

  杀到他们服为止!

  杀到这天下,再也没有反对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将杯中血红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将酒杯砸在桌上。

  “砰!”

  一声脆响,惊醒了沉浸在幻想中的朱允炆。

  他茫然地抬头,看向幔帐之后,只觉得皇爷爷此刻的气息,比刚才更加深沉,更加……

  恐怖。

  “允炆。”

  朱元璋的声音传来。

  “孙儿在。”

  “你十二叔远道而来,还给咱带了这么一份‘大礼’,咱得好好‘招待’他。”

  “你去,等朱栢进入了应天府,代咱出宫,去他的藩王府邸,告诉他,明晚的寿宴,让他务必带着他手下最得力的将领,一同赴宴。”

  “咱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好好地……夸奖夸奖他!”

  朱允炆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听出了皇爷爷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夸奖”二字,说得尤其重。

  他瞬间明白了。

  皇爷爷这是要……

  动手了!

  一场鸿门宴!

  朱允炆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狂喜涌上心头。

  太好了!

  他正愁怎么弄到一张完好无损的人皮,皇爷爷就给他创造了机会!

  只要把十二叔和他的心腹大将骗进宫,到时候瓮中捉鳖,想怎么炮制,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

  剥皮的时候,甚至可以让他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在一旁好好“欣赏”!

  “孙儿……遵旨!”

  朱允炆强压着内心的兴奋,恭敬地应道,转身快步走出了大殿。

  他的脚步轻快,甚至带着雀跃。

  金丝楠木的框架,金丝线的内衬……

  还有那张即将到手的、最完美的原材料。

  他的艺术品,就要完成了。

  距离应天府八百里外。

  一支大军安营扎寨,连绵的营帐如卧龙蛰伏,黑色的玄甲在暮色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万马无声,士卒肃立。

  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这里,是湘王朱栢和他麾下最精锐的一万玄甲军。

  蒋瓛策马而来,身后只跟了寥寥数骑。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飞鱼服的下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不是来宣旨,而是来索命的判官。

  他远远望着那座军容鼎盛的营寨,嘴角噙着一抹冷酷的笑。

  湘王朱栢?

  马上就是无头之鬼了。

  圣上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这位自作聪明的藩王一头扎进来。

  剥皮填草,悬于王府门前,以儆效尤。

  蒋瓛甚至能想象出朱栢跪地求饶时的丑态。

  他喜欢看这些天潢贵胄们在自己面前失去所有尊严的样子。

  那种将皇子踩在脚下的**,比任何美酒妇人都要醉人。

  “来者何人!”

  营门前,两名持戈甲士厉声喝道,冰冷的戈尖直指蒋瓛的咽喉。

  蒋瓛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们一眼,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自己的令牌。

  “锦衣卫副指挥使,蒋瓛!奉旨前来,宣湘王殿下接旨!”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甲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立刻转身入营通报。

  不多时,营门大开。

  一名身披重甲的将领走了出来,对着蒋瓛一抱拳,声音沉闷如雷。

  “蒋大人,王爷有请。”

  蒋瓛收起令牌,面无表情地翻身下马,将马缰随手丢给一名亲卫,只身一人,大步流星地向中军大帐走去。

  他就是要一个人进去。

  他要让朱栢和他手下这群骄兵悍将看清楚,他蒋瓛,代表的是谁。

  是天!

  是皇帝!

  踏入大帐的瞬间,混杂着皮革、烈酒与钢铁味道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

  帐内灯火通明。

  主位上,一个身材高大、肩宽背阔的青年将领正低头擦拭着一柄环首刀,姿态专注而认真。

  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并未穿戴王服,**的小臂上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入鬓,鼻梁高挺,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顾盼之间,带着狼的狠厉与审视。

  正是湘王朱栢。

  蒋瓛心中冷笑。

  装模作样。

  死到临头了,还在摆出一副英雄气概给谁看?

  他站定在帐中,刻意没有行礼,只是从怀中掏出那卷明黄的圣旨,高高举起。

  “圣旨到!湘王朱栢,接旨!”

  他的声音尖利而傲慢,回荡在空旷的大帐里。

  朱栢没有动。

  他身边的几名将领也没有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刮在蒋瓛的脸上。

  大帐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蒋瓛眉头一皱。

  好大的胆子!

  竟敢见了圣旨不下跪?

  他正要发作,朱栢却放下了手中的环首刀,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

  他比蒋瓛要高出大半个头,投下的阴影几乎将蒋瓛完全笼罩。

  无形的压迫感,让蒋瓛的心跳漏了一拍。

  “念。”

  朱栢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

  蒋瓛的脸色有些难看。

  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朱栢不该是恐惧,不该是慌乱,至少也该是虚与委蛇吗?

  怎么会如此……

  平静?

  不对,这不是平静。

  这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蒋瓛展开了圣旨,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咏叹调子,一字一句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湘王朱栢,忠勇可嘉,特献祥瑞,朕心甚慰。然沿途劳苦,兵马随行,多有不便。着令湘王朱栢,将大军暂驻城外,只身一人一骑,入应天府觐见。朕已备下御宴,为你接风洗尘……钦此!”

  念完最后一个字,蒋瓛得意地抬起头,准备欣赏朱栢那张瞬间变得煞白的脸。

  他已经看到,这个不可一世的王爷,浑身瘫软,跪倒在地的狼狈模样。

  然而,他失望了。

  朱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震惊,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愤怒。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蒋瓛,眼神深邃,让蒋瓛看不出任何情绪。

  死的寂静,在大帐内蔓延。

  蒋瓛的心开始往下沉。

  这让他感到一阵屈辱和……

  恐惧。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朱栢忽然笑了。

  “哈……”

  一声低沉的轻笑,从他的喉咙里发出。

  紧接着,笑声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

  朱栢仰天大笑,笑声豪迈而张狂,震得整个大帐嗡嗡作响。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蒋瓛懵了。

  他身后的几名将领也懵了。

  他们完全不明白,这道催命符一样的圣旨,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王爷……”

  蒋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有些发干。

  笑声戛然而止。

  朱栢猛地低下头,一双鹰目死死地盯住蒋瓛,眼神中的嘲弄和冰冷的杀意,几乎化为实质。

  “让孤一人一骑入应天!”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他朱元璋是老糊涂了,还是在白日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