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在这样奇妙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大婚的前一夜。

  沈府灯火通明,巨大的“囍”字贴满了门窗。

  沈栀的房内,那件耗费了数十名顶尖绣娘,用金线孔羽赶制出来的凤袍,正静静地挂在衣架上。

  九条金凤翱翔于火红的云霞之间,裙摆上缀满了圆润的明珠,华美得令人窒息。

  沈栀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丫鬟春桃在一旁,激动得小脸通红:“小姐,您穿上这身凤袍,明天一定是最美的新娘子。”

  沈栀笑了笑,拿起桌上一个精致的小木盒。

  盒子里,是一只晶莹剔透的麦芽糖兔子,是凌叙宸差人送来的无数甜食中的一件。

  她一直没舍得吃。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

  凌叙宸挥退了所有内侍,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

  他没有看奏折,也没有看兵书。

  他的目光,落在那盆夏枯草上。

  经过这些天的精心照料,那株野草不仅没有枯萎,反而精神抖擞地,从叶片间抽出了一点点紫色的花苞。

  他看着那一点点即将绽放的紫色,墨色的眼瞳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偏执与黑暗,似乎被这一点微弱的生机,照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明天,她就要来了。

  她会带着她的阳光,她的笑声,她的温暖,走进他这座冰冷孤寂的宫殿。

  走进他荒芜了二十多年的人生。

  凌叙宸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个小小的花苞。

  晚风从窗外吹入,带着一丝凉意。

  可他的心,却是滚烫的。

  …………

  天光未亮,整个京城却早已苏醒。

  喜乐声自皇城传出,沿着铺满红绸与鲜花的长街,一路蔓延至城南的丞相府。

  沈府内,沈栀端坐于梳妆台前,任由沈夫人亲手为她戴上最后一支衔珠金凤钗。

  铜镜中的女子,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赤色翟衣,金凤翱翔,珠翠流光,将那张明艳的面容映衬得华贵无双。

  “我的栀栀……”沈夫人看着镜中的女儿,眼眶一热,声音有些哽咽。

  沈栀从镜中握住母亲的手,轻声道:“娘,女儿很好,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她的语调轻快,没有寻常女儿出嫁时的离愁别绪,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是满满的,落到实处的安然与期待。

  吉时到,门外传来内侍高亢的唱喏声。

  沈经义一身崭新的朝服,站在门边,看着即将走出闺房的女儿,一向挺得笔直的脊背,此刻竟有些微的塌陷。

  他板着脸,想说几句训诫的话,可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去吧,陛下……在等你。”

  凤驾起,浩浩荡荡的仪仗自沈府而出。

  十六人抬的九鸾宝舆,四周环绕着手持宫灯、羽扇的宫娥,金吾卫佩刀护行,所过之处,百姓夹道跪拜,山呼“皇后娘娘千岁”。

  凤舆行至宫门前,缓缓停下。

  厚重的宫门洞开,钟鼓齐鸣,雅乐高奏。自宫门一路延伸至太和殿前的汉白玉御道上,文武百官身着朝服,分列两侧,垂首静立。

  御道尽头,九十九级台阶之上,凌叙宸一身十二章纹的赤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独自一人,静立于天地之间。

  他没有坐在那高高在上的龙椅里,而是站在殿外,站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等着他的皇后。

  当沈栀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处时,他那双被冕旒遮挡住的眼瞳,瞬间亮了起来。

  沈栀提起裙摆,一步步踏上那冰冷的御道。

  她的步伐沉稳,目光坚定,越过无数垂首的臣子,越过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层层宫阙,只看向台阶尽头的那个人。

  繁复的礼制规定,帝后需在殿内完成大典。

  可凌叙宸却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百官之中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帝王亲迎,这是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的礼遇。

  礼部尚书双腿一软,险些当场跪下去,心中哀嚎:陛下您又乱来!

  凌叙宸却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穿过半个广场,在沈栀面前站定,隔着华美的凤冠与冕旒,目光相接。

  他朝她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曾染过血,也曾批阅过无数生杀予夺奏章的手。

  此刻,它稳稳地停在她的面前。

  沈栀将自己的手,轻轻放了上去。

  他掌心滚烫,用力地回握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牵着她,转身,一同走向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之巅。

  一步,一步,裙摆与龙袍的边缘交织在一起,红得刺眼,也美得惊心。

  站定于龙椅之前,大典官高声唱诵,繁琐的祭天、告祖仪式一一进行。

  沈栀始终与凌叙宸并肩而立,他握着她的手,从未松开。

  当册封宝印与皇后的凤印被魏忠呈上时,凌叙宸没有让礼官代劳。

  他亲自接过那方沉甸甸的凤印,转身,郑重地交到沈栀手中。

  “朕的皇后。”

  他开口,声音通过内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太和殿广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百官再次跪倒,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这震耳欲聋的朝拜声中,凌叙宸微微俯身,凑到沈栀耳边。

  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她发间的花香,成了此刻最令人心安的味道。

  “栀栀,我没做梦,你是我的了,一辈子。”

  他的声音很轻,却比任何誓言都要重。

  沈栀握紧了手中的凤印,转头看他。

  冕旒下的那双眼,不再是令人畏惧的深渊,而是只映着她一个人的星海。

  她弯起眼睛,笑了。

  接着,凌叙宸直起身,面对着座下百官与天下万民,再次开口,声音威严而洪亮。

  “朕今日立后,普天同庆。为彰后德,为显君恩,赦天下之罪,减免三年赋税,与万民同乐!”

  “轰——”

  此言一出,整个广场,乃至整个京城,都瞬间沸腾了!

  大赦天下!

  减免赋税!

  所有人都疯了,跪在地上,一遍遍地高呼着“吾皇圣明”“皇后娘娘仁德”。

  沈经义跪在百官之首,老泪纵横。

  他不是为那减免的赋税,而是为一个帝王,肯为了他的女儿,做到这个地步。

  他用最直接,最霸道,也最隆重的方式,向全天下宣告,他对她的珍视。

  在一片鼎沸的欢呼声中,凌叙宸旁若无人地牵着沈栀的手,走入大殿深处。

  “他们太吵了。”他微微蹙眉,语气里是惯有的不耐烦,可握着她的手却紧了紧。

  “陛下不喜欢吗?”沈栀逗他。

  “不喜欢。”他答得很快,随即又补了一句,“你喜欢的,另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