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废宅被远远甩在身后,京畿卫的喧哗和张遮冰冷的视线都模糊成了背景音。姜雪宁被那个穿着狱卒服饰、身形与燕临相似的男人紧紧拽着手腕,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疾奔。

  她的心跳尚未平复,方才与张遮那充满恨意与毁灭欲的对峙仍让她心有余悸。而眼前这个救她出来的男人……

  “你……你不是燕临!你是谁?”姜雪宁喘息着问道,试图挣脱他的手。

  那人脚步未停,只压低了嗓音,声音却不再是刻意模仿的沙哑,恢复了清润温和的本音:“姜二姑娘,是我。”

  他扯下头上低垂的狱卒帽巾,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庞,正是临孜王沈阶!

  “王爷?!”姜雪宁惊愕万分,“怎么会是您?您怎么会……”怎么会知道她在那里?又怎么会恰好扮作狱卒出现?

  沈阶拉着她躲进一处更为隐蔽的断墙后,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太后娘娘察觉京畿卫有异动,似乎冲着你今日出府的行踪而来,恐对你不利,特命本王设法接应。”

  太后?又是太后!

  姜雪宁心中震动。太后不仅向她抛出了橄榄枝,竟还如此迅速地采取了行动?甚至动用了沈阶这位王爷亲自来接应她?这份“回护”未免太过隆重急切,甚至……有些反常。

  【警告:第三方介入程度过高,偏离系统预设轨道。宿主需谨慎评估风险。】

  系统的警告再次响起,却比之前缓和了一些,似乎对太后这股力量的“介入”并未直接施加惩罚,只是提示风险。

  姜雪宁压下心中疑虑,急切地问道:“那燕临?天牢那边……”

  “燕世子暂时无恙。”沈阶肯定道,“那封信是假的,是有人想引你入局。本王也是截获了消息,才匆忙布置,所幸赶上了。”他顿了顿,看向姜雪宁的目光带着一丝复杂的探究,“只是没想到,设局之人……竟是张遮。”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和惋惜。那个以清廉正直著称的张遮,竟也会用如此手段。

  姜雪宁苦涩地垂下眼眸。张遮的黑化,是她一手造成的,系统任务逼得她别无选择。

  “此地不宜久留。”沈阶神色凝重起来,“京畿卫虽是冲着张遮去的,但谢少师的人恐怕很快也会查到此处。本王送你回姜府。”

  “不!我不能回去!”姜雪宁脱口而出。回到姜府,意味着再次回到谢危的监视之下,意味着要继续面对那令人绝望的“强制羁绊”任务。

  沈阶看着她眼中的惊惧和抗拒,沉默了片刻,温声道:“若姑娘信得过本王,可暂避于本王的一处别院。那里绝对安全,谢少师的手一时也伸不到那里。”

  这无疑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一个暂时的、安全的避风港。

  姜雪宁心动了。或许,她可以借此机会喘息片刻,好好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然而,就在她犹豫之际,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她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冰冷低沉的声音:

  “不必麻烦王爷了。”

  谢危一身玄色官袍,负手立于巷口,身后是黑压压的谢府护卫,瞬间将这本就不宽敞的小巷围得水泄不通。他目光如淬寒冰,先是冷冷地扫过沈阶拉着姜雪宁手腕的手,随后定格在姜雪宁苍白惊慌的脸上。

  “本官的人,自有本官亲自接管。”

  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快?!仿佛早就料定她会在这里一般!

  沈阶面色微变,下意识地将姜雪宁往身后护了护,这个细微的动作却瞬间激怒了谢危。

  谢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缓步上前,每一下脚步声都像是敲在姜雪宁的心上。

  “临孜王今日真是好雅兴,”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不在府中赏画品茗,却有兴致扮作狱卒,来这荒废之地……英雄救美?”

  沈阶稳住心神,拱手道:“少师大人误会了。本王只是恰逢其会,见姜二姑娘似乎遇到麻烦,出手相助而已。”

  “麻烦?”谢危挑眉,目光终于落到姜雪宁身上,“什么麻烦,需要劳动王爷大驾,甚至不惜……肢体接触?”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姜雪宁被沈阶握住的手腕。

  姜雪宁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一般。

  沈阶的手僵在半空,神色也淡了几分:“少师大人言重了。情况紧急,一时失礼罢了。”

  “既是失礼,那便到此为止。”谢危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伸手,直接抓住姜雪宁的手臂,将她从沈阶身后猛地拽了出来,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在他怀里。

  “谢危!”沈阶下意识上前一步,语气带上了几分薄怒。

  谢危揽住姜雪宁的腰肢,将她牢牢禁锢在身边,如同宣示所有权般,看向沈阶的眼神充满了警告和毫不掩饰的敌意:“王爷,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别忘了,她是谁的人。”

  沈阶看着谢危那强势霸道的姿态,看着姜雪宁在他怀中微微发抖却不敢反抗的模样,温润的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怒意,但最终,还是化为了深深的无奈。他深知,此刻与谢危正面冲突,绝非明智之举,反而会害了姜雪宁。

  他缓缓退后一步,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疏离:“既然少师大人亲自来了,那本王便告辞了。”他深深看了姜雪宁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提醒,最终转身离去。

  小巷中,只剩下谢危和他怀中瑟瑟发抖的姜雪宁。

  “看来,本官的话,你从未放在心上。”谢危低下头,冰冷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危险,“太后的一条橄榄枝,沈阶的一次‘援手’,就让你忘了自己是谁的所有物了?嗯?”

  姜雪宁浑身冰冷,牙齿都在打颤:“我没有……我只是担心燕临……”

  “担心他?”谢危冷笑一声,手指用力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那你可知,你今日私自出府,私会外男(张遮),又与亲王拉拉扯扯,任何一条传出去,都足够让他死上十次!”

  姜雪宁瞳孔骤缩,眼中充满了恐惧。

  “本官是不是对你太过宽容了?”他的指尖滑过她的脸颊,带着令人战栗的寒意,“才让你一次次挑战我的底线,甚至妄图寻求别人的庇护?”

  他不再多言,强势地揽着她,朝巷外的马车走去。

  “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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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谢府,姜雪宁直接被带回了那间熟悉的囚室。

  谢危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将她独自关在屋内,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姜雪宁瘫坐在地上,心中充满了绝望。太后的庇护远水难救近火,沈阶的援手被轻易击碎,而谢危的怒火,她即将亲自承受。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却并非任务或惩罚:

  【检测到关键信息碎片:太后提及的“故人”。与宿主容貌气质相似,红颜薄命。经数据库比对分析,疑似与二十年前卷入平南王案、被赐白绫的宸妃有关。宸妃,出身……】

  系统提供的信息戛然而止,似乎受到某种限制。

  但“宸妃”二字,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姜雪宁混乱的思绪!

  她猛地想起一些模糊的宫廷传闻。二十年前,曾有一位极受圣宠的宸妃,据说容貌倾国,却因被指控与平南王逆党有染,最终被赐死宫中。而宸妃的母家……似乎也姓姜?!与她同姓!

  难道太后看着她,想起的那位“故人”,就是宸妃?那位可能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宸妃?所以太后才会对她格外关注,甚至流露出惋惜和回护之意?

  如果真是这样,那谢危知道吗?他刻意接近她、掌控她,是否也与这段过往有关?他是否……早就知道她可能与宸妃有关?

  细思极恐!

  而此刻,屋外传来了清晰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谢危来了。

  姜雪宁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门被推开,谢危缓步走入,手中并未拿着任何刑具,只端着一杯清茶。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深沉难辨。

  “看来,你需要一些更深刻的‘提醒’。”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恐惧,“关于你的身份,你的归属,以及……背叛我的代价。”

  他将那杯茶递到她面前。

  “喝了它。”

  姜雪宁看着那杯清澈的茶水,瞳孔颤抖。她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一杯茶。

  那杯清茶,澄澈见底,映着谢危毫无波澜却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通往未知深渊的入口。

  姜雪宁的手指冰凉,颤抖着,迟迟不敢去接。她知道,这绝非凡品。或许是毒药,或许是**,或许是其他能彻底摧毁她意志的东西。

  “怕了?”谢危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比起你今日的胆大妄为,这杯茶,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得她喘不过气。抗拒的后果,她承受不起。燕临的性命,张遮的黑化,系统的惩罚……像无数条鞭子悬在头顶。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麻木。她伸出手,接过了那杯茶,指尖与谢危的微触,冰凉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颤。

  然后,她仰起头,将那杯不知名的液体,一饮而尽。

  茶水微苦,入喉后却泛起一丝奇异的甘甜,随即一股暖流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并不难受,反而带来一种轻飘飘的松弛感,脑海中紧绷的弦似乎也慢慢松开。

  不是毒药?

  姜雪宁正疑惑间,眼前的景象开始微微晃动、重叠。谢危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告诉我,宁二……今日为何要去见张遮?”

  他的问题直接钻入她逐渐涣散的意识里。姜雪宁感到一种强烈的倾诉欲,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真实的想法就要脱口而出——是担心燕临,是系统的任务……

  不!不能說!

  残存的理智在疯狂呐喊!她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将真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换成了半真半假的哭诉:“我……我怕……我怕他恨我,怕他伤害燕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呜……”

  她顺势让被药物催发出的泪水汹涌而出,扮演起彻底崩溃、无助彷徨的角色。这并非全然是假,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早已让她濒临极限。

  谢危静静地看着她哭泣,看着她因药物作用而绯红的脸颊和迷离的眼神,看着那不断滚落的、仿佛无穷无尽的泪水。他伸出手指,接住一滴泪珠,指尖传来微热的湿润感。

  “还有呢?”他继续追问,声音依旧带着蛊惑,“太后与你说了什么?沈阶……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太后……太后只是问琴谱……夸我琴弹得好……”姜雪宁断断续续地抽噎着,努力将太后的招揽模糊化,“沈王爷……我不知道……他突然出现……拉我就跑……我好害怕……”

  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完全被动、被各方势力推着走的棋子,无助又可怜。

  谢危的目光幽深,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药物的作用下,人的防备最低,但也可能思维混乱,言语不清。

  “那你呢?”他俯下身,靠得极近,气息几乎拂过她的唇瓣,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想……离开我吗?”

  这个问题如同最锋利的针,直刺姜雪宁最深的秘密。

  她想离开吗?无时无刻不想!

  但此刻,这个答案绝不能出口!

  剧烈的挣扎在她眼底涌动,药物让隐藏情绪变得极其困难。就在她几乎要失控的瞬间,脑海中猛地闪过第二世的一些碎片——谢危偏执的眼神,他受伤时脆弱的神情,还有……孩子们模糊的笑脸……

  那些深藏的、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的复杂情感,在药物的催化下,与恐惧和求生欲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破碎的呢喃:

  “……疼……定非哥哥……别丢下我……孩子……怕……”

  这些语无伦次的词语,夹杂着泪水和不甚清晰的记忆片段,反而构成了一种出人意料的、击穿谢危心防的效果!

  “定非哥哥”这个称呼,再次精准地触动了那根最隐秘的弦。而“孩子”二字,更是让他身形猛地一僵!眼底翻涌的冰冷和审视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深的震动和……茫然。

  她想起了什么?还是只是药物下的胡言乱语?

  但无论如何,这破碎的、充满依赖和恐惧的呢喃,奇异地浇灭了他大部分的怒火。他看着她蜷缩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意识模糊的模样,一种复杂的、近乎怜惜的情绪,取代了惩罚的欲望。

  他沉默了良久,最终只是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姜雪宁落入一个坚实却不再冰冷的怀抱,淡淡的松木香气包裹了她。她下意识地往热源深处蜷缩,如同迷途的幼兽,口中依旧无意识地呢喃着那些破碎的音节。

  谢危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拉过锦被盖好。他站在床边,凝视了她许久,目光复杂难辨。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被轻轻关上。

  确认他离开后,床榻上本该意识模糊的姜雪宁,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中虽然还带着泪水和生理性的迷离,但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那药物确实厉害,但她经历过两世,心志远比常人坚韧,加之咬破舌尖的剧痛刺激,她竟勉强守住了一丝神智,并未完全失控。方才那些表现,七分是药力下的真实反应,三分却是她顺势而为的表演!

  尤其是最后那几句破碎的呢喃,是她兵行险着的大胆试探!结果……似乎奏效了?

  谢危的反应告诉她,“定非”这个名字,以及可能存在的“孩子”的意象,对他有着非同寻常的影响力!这或许……能成为她的一线生机?

  【目标人物谢危杀意消退,掌控欲与某种复杂情感交织。宿主临时应对策略评估:成功。奖励:抗药性微幅提升。】

  系统的提示音证实了她的猜测。

  但来不及庆幸,更大的危机感随之而来。太后、沈阶、张遮……她周旋于这几股势力之间,如同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而谢危今日的试探,表明他对太后的动向已起疑心。

  她必须尽快理清思路,找到破局之法!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回忆系统方才提供的碎片信息——宸妃!

  如果她真的与那位被赐死的宸妃有关,那么二十年前的平南王案,或许并非简单的谋逆?宸妃的冤情,是否与太后有关?太后对她的回护,是出于愧疚,还是想利用她来制衡谢危,或者……对付平南王余孽?

  而谢危……他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他如此执着地掌控她,是否也因为这段隐秘的过往?

  第二世的记忆虽然模糊,但她依稀记得,谢危对平南王有着刻骨的仇恨,最终平南王也确是她亲手补刀……这一世,能否再次利用这一点?

  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谢危想要掌控她,太后想要利用她,张遮恨她,燕临需要她……系统则逼她走一条绝路。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能反过来,利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利用她先知的身份,为自己搏一条生路?

  或许……她可以假意顺从谢危,借助太后的资源,暗中联系可能存在的、与宸妃案或平南王案有关的旧人,甚至……刺激张遮,将他的黑化引导向谢危或者平南王余孽?

  这无疑是在玩火,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但坐以待毙,同样是死路一条。

  姜雪宁攥紧了锦被下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绝望与疯狂的光芒。

  既然这深渊注定要坠入,那不如……拉着所有逼她之人,一起沉沦!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有规律的几声叩响。

  三长两短。

  是之前太后宫中那个内侍与她约定的暗号!

  太后的人,竟然能找到这里?能在谢危的眼皮底下传递消息?

  姜雪宁的心猛地一跳。

  太后的力量,或许比她想象的更深。

  她深吸一口气,悄声下床,走到窗边,同样以约定的节奏轻轻回应。

  窗外沉默了片刻,随即,一张被卷得极细的纸条,从窗缝塞了进来。

  姜雪宁迅速拾起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却让她瞳孔骤然收缩:

  “宸妃旧仆,可信,现于城南永济堂为医。欲知往事,可寻之。——凤”

  太后竟然直接给了她如此关键的信息!这几乎是将一把可能刺向无数人的利刃,递到了她的手中!

  姜雪宁握着那张纸条,仿佛握着滚烫的炭火,又仿佛握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去,还是不去?

  去了,可能揭开惊人的秘密,也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陷阱。

  不去,则永远被动挨打。

  她没有犹豫太久。

  将纸条就着烛火焚毁,看着那跳跃的火光,姜雪宁的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褪去,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永济堂……”她低声默念这个名字,将这个地点牢牢刻在心里。

  反击,将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