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一缕冤魂未散,眼睁睁看着女儿泪尽而亡。

  再睁眼,竟回到黛玉降生那日,小女儿呼吸微弱,一如前世。

  她冷笑:这一世,她有灵泉在手,定要护住夫君爱女。

  先解自身绝育之毒,再为大哥大嫂避祸。

  至于那毒妇王夫人?且看她如何一步步,将其真面目撕开给所有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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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是一片混沌的寒,没有尽头,也触不到底。

  贾敏只觉自己轻飘飘的,像一缕无所依凭的游丝,黏着在那潇湘馆的窗棂上,眼睁睁看着她的玉儿,她那如芝兰玉树、却终究被风霜摧折的玉儿,气息一丝丝微弱下去。那双曾经盛满星子与诗稿的眸子,此刻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缠枝莲纹,再无半点光亮。

  紫鹃的哭声压抑着,像受伤幼兽的哀鸣,手忙脚乱地,却连一副像样的妆奁也寻不出,只能草草为她的姑娘整理那身半旧的素罗裙。外头,隐隐约约传来锣鼓喧闹之声,是了,那是金玉良缘礼成的吉时。她的玉儿,就在这里,孤零零地,听着那属于自己的催命符,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玉儿——!”贾敏想扑过去,想抱住她那受了无尽委屈的孩子,想用自己这虚无的魂魄去温暖她渐渐冰冷的躯体。可她冲不破那无形的屏障,只能看着,看着紫鹃绝望地用一方干净帕子,覆上了那张苍白却依旧绝美的小脸。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业火,焚烧着她每一寸无形的魂体。她猛地转身,任由那股恨意牵引着,穿过一道道朱墙,越过一重重庭院,直扑向那富贵煊赫的荣禧堂东耳房。

  王夫人正歪在暖榻上,两个小丫鬟跪着捶腿。她的贴身大丫鬟金钏儿在一旁捧着个填漆茶盘,小声说着什么。王夫人脸上竟难得地带着一丝近乎惬意的神色,只是那眼神深处,依旧是惯常的冷。

  “……也是个没福的,那般身子骨,如何承得住大造化的重量?终究是咱们宝**奶有福气。”王夫人慢悠悠地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针,扎进贾敏的魂体里。

  金钏儿陪着笑,压低声音:“太太何须为她费神。只是……方才恍惚听底下人嚼舌根,说起姑太太您……”

  王夫人眉头一皱,显出几分不耐:“提她作甚?短命之人,福薄运蹇,连带着……”她顿了顿,终究没把更难听的说出口,只哼了一声,“她在家做姑娘时何等风光?阖府上下,连带着老太太,眼里只她一个。金尊玉贵,倒把我们这些嫂子都比了下去。”

  贾敏的魂体剧烈波动着。

  金钏儿却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凑近了些,声音更低,带着点隐秘的得意:“说起来,姑太太当年出阁前,喝了那碗‘添福茶’,还是奴婢亲手端去的呢。周瑞家的当时还说,保准姑太太……子嗣上,多些‘磨练’。”

  轰——!

  贾敏只觉得魂魄都要被这句话震散!

  那碗茶!出嫁前,母亲身边的一个婆子,说是讨个吉利,亲自端来的那碗甜丝丝的茶!她当时只觉是娘家好意,一口饮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婆母嫌弃,什么名医难寻,什么艰难诞下玉儿后好不容易得了麟儿却又意外夭折……什么积郁成疾,香消玉殒!竟都是这碗茶!都是她这个面慈心苦的二嫂,早早布下的毒局!

  她死死“盯”着王夫人那张看似慈悲的脸,恨不能化作厉鬼,立时撕碎了她!

  可她没有动。一股更深的寒意,夹杂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让她停留在了原地。她要知道,还要知道更多!

  王夫人听了金钏儿的话,脸上并无意外,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快意的冷笑。“陈年旧事,提它作甚。她自己命里无福,怪得谁来?”她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便如东府里那位张氏,还有她那好儿子贾瑚,不也是福薄早夭的命?珠儿去了,我这心里痛得跟什么似的,他们倒一个个齐全得很……好在,如今链儿娶了凤哥儿,也是个不顶事的,大房那边,哼……”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如同惊雷,一道道劈在贾敏心头!

  大嫂张氏,那个温婉贤淑、与大哥琴瑟和鸣的女子,竟是也被她害死的?还有瑚儿,那个聪明伶俐、被寄予厚望的长房长孙,也是折在她手里!只因为她的珠儿死了,她便要拉着所有有出息的孩子陪葬!大哥贾赦因此一蹶不振,纵情声色,好好的一个长房,竟被她算计得凋零至此!

  难怪……难怪贾府后来抄家败落得那般快!夫君林如海在巡盐御史任上兢兢业业,深得圣心,他活着时,皇上念着贾府抚养黛玉的一点情分,或许还对贾家有些香火之情。可她的玉儿一死,这最后一丝情分也断了!再加上王夫人和她那好侄女王熙凤胆大包天,竟敢放印子钱,还有元春那“衔玉而生”的蠢名头……桩桩件件,都是取祸之道!

  报应!当真是报应!

  可她贾敏的女儿,她的玉儿,凭什么要成为这报应来临前的祭品!

  那股恨意与不甘几乎要撑破她这缕幽魂,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模糊,王夫人那念着佛却行着恶毒之事的脸,金钏儿那谄媚的嘴脸,都渐渐融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暗色……

  ……

  痛。

  沉重的,绵密的,从身体深处弥漫开来的钝痛。

  还有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贾敏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逐渐聚焦。头顶是熟悉的青纱帐子,帐顶悬着一枚小小的、用来辟邪的赤金五毒符,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这是……她在林府的卧房?

  “太太!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贾敏艰难地侧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心腹嬷嬷赵嬷嬷那张布满担忧和疲惫的脸。旁边还站着几个端着铜盆、捧着药碗的丫鬟,皆是屏息凝神,面带惶惶。

  这不是死后的幻境。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赵嬷嬷连忙扶住她,在她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太太,您可吓死老奴了!一天一夜了,您总算醒了!”

  一天一夜?生产?

  贾敏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孩子……我的孩子呢?”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那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哭泣声……

  赵嬷嬷脸上挤出一个安抚的笑,连忙从旁边乳母怀里接过一个密密包裹着的襁褓,小心翼翼地送到贾敏眼前。“太太放心,姐儿在这儿呢,好好的。只是……身子弱了些,哭声跟小猫儿似的,稳婆说,得仔细将养着。”

  襁褓被轻轻放在贾敏身侧。

  贾敏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低头看去。

  那么小,那么皱巴巴的一团,小脸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眼睛紧紧闭着,呼吸极其微弱,胸口只有几乎看不见的起伏。和记忆里那个甫一出生就气息奄奄的女儿,一模一样!

  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她的玉儿刚刚降生,命运尚未完全滑向深渊的这一刻!

  巨大的狂喜和蚀骨的心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女儿冰凉的小脸,指尖却在触碰到那细嫩皮肤前顿住。

  不行,她的玉儿等不了!

  就在这心念电转之间,她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意识深处,似乎多了一点什么。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光点,清凉温润,随着她的意念微微颤动。是丁,在她魂魄彻底消散前,似乎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包裹了她,难道……

  她尝试着集中精神,去触碰那个光点。

  一股清冽甘甜的气息瞬间萦绕在鼻尖,并非实际闻到,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的感知。紧接着,她感到自己的指尖似乎沁出了一滴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露珠,带着磅礴的生机。

  是灵泉!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还给了她这救命的灵泉!

  贾敏心中狂喜,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她借着侧身遮挡,用指尖那滴微不可查的灵泉露珠,极其轻柔地涂抹在女儿毫无血色的小嘴上。

  那滴露珠瞬间便被吸收了进去。

  一秒,两秒……

  在贾敏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怀中那小小的婴孩,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咕哝,紧接着,那原本微弱得几乎要断绝的呼吸,似乎……有力了一点点?虽然依旧细弱,却不再是那般游丝将断的骇人模样。

  有效!

  贾敏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感袭来,几乎让她再次昏厥过去。但她强撑着,用尽力气对赵嬷嬷吩咐道:“嬷嬷,姐儿……务必用最好的乳母,最精细的照顾,我的库房里还有两支上好的老参,拿去给姐儿吊汤……不,先请太医,再请苏州城里最有名的儿科圣手来!快去!”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是赵嬷嬷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凌厉。

  赵嬷嬷虽觉诧异,但见姐儿情况确实不好,太太又如此重视,不敢怠慢,连声应了,赶紧派人去请。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母女二人。

  贾敏紧紧抱着怀中这失而复得的珍宝,感受着那一点点变得清晰的微弱心跳,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滚烫地落在襁褓上。

  玉儿,**玉儿。这一世,娘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那些害过我们的人,那些算计过我们的人,一个都别想逃!

  王夫人……我的好二嫂……

  贾敏抬起泪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冰冷如刀。

  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