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紧,吹得院中那几株菊花的瓣子都有些蔫了。贾敏出了月子,身上爽利了,心却不敢全然放下。王夫人那头暂时没了动静,反倒让她觉得像揣了个闷雷,不知几时要炸响。

  这日晌午刚过,门上的婆子来报,说是通判李大人的夫人前来探望。李通判的夫人姓周,性子爽利,是贾敏在扬州官眷中走得较近的一位。

  贾敏略整了整衣衫,便让人请到小花厅相见。

  周夫人带着一身微凉的秋意进来,未语先笑:“可算是见着你了!月子里不敢来扰你,心里却惦记得很。瞧着气色倒好,比先前还润泽些,可见林大人照料得精心。”说着便让身后丫鬟奉上几盒上等的阿胶和两匹时兴的妆花缎子作贺礼。

  贾敏笑着道了谢,请她坐下吃茶。两人说了会子育儿经,周夫人忽而压低了声音,身子往前凑了凑:“妹妹,有桩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敏心下一动,面上依旧含笑:“周姐姐但说无妨,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顾忌。”

  “是这么回事,”周夫人声音更低了,“前儿我娘家兄弟从京里来信,说起一桩闲话,道是贵府上的那位二太太,前些时日似乎惹了些口舌是非。”

  贾敏拈着茶盖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

  周夫人见她留意,便继续道:“说是为了她那个宝贝得眼珠子似的宝玉哥儿。那哥儿如今也大了几岁,却仍不爱念书,只在内帏厮混。也不知怎么,竟将老太太屋里的一个丫头……弄伤了脸,虽用上好膏子抹了,只怕也要留疤。那丫头原是家生子,她老子娘闹将起来,很是不像话。偏你们府上二太太护犊心切,只一味压着,赏了些银钱想堵嘴。那家子如今虽不敢再闹,私下里却怨声载道,连带着对二太太也颇有微词。我兄弟说,如今京里已有几句风言风语,说二太太治家不严,纵子行凶呢。”

  贾敏静静听着,心中冷笑。宝玉顽劣,她是知道的,却不想这般年纪就闹出此等事端。王夫人一味溺爱,出了事只知遮掩弹压,这等做派,岂能服众?这倒是个现成的把柄,虽动不了她的根本,却也足够让她灰头土脸一阵子。

  她面上却适时地露出几分惊讶与忧色:“竟有此事?宝玉那孩子……小时候瞧着是顽皮些,却不想……唉,二嫂子也是爱子心切,只是这般处置,只怕难以平息下人之心,反倒落人口实。”她轻轻叹了口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多谢周姐姐告知,到底是娘家的事,听着总叫人悬心。”

  周夫人见她神色,只当她是担忧娘家声誉,便宽慰道:“你也别太忧心,贵府上有老太太坐镇,出不了大乱子。只是你这二嫂……往后你与她相处,也需多留个心眼才是。”这话便带了几分推心置腹的意思。

  贾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点头称是。两人又说了会子闲话,周夫人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周夫人,贾敏独自坐在花厅里,指尖在微凉的青瓷茶盏上轻轻划着。周夫人带来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她心湖,漾开圈圈涟漪。王夫人在京中处境似乎并不如表面那般稳固。纵子行凶,治家不严,这名声若是在官宦圈里传开,于她,于她那个一心指望儿子光耀门楣的政二哥,都是不小的打击。

  或许……可以在这上头,稍稍推一把?不必她亲自出手,只需让这风刮得更劲些,自然有人会把这把火烧到王夫人跟前。

  她正思忖着,雪雁悄步进来,脸色有些异样,低声道:“太太,寒山寺那边……有动静了。”

  贾敏神色一凛:“说。”

  “咱们的人发现,前几日,王家那个旁支子弟又悄悄去了一趟寒山寺,见的还是那个管菜园子的僧人。两人在僧房里说了好一会子话。那僧人……第二日便告了假,说是要回金陵老家一趟,探望生病的师兄。”雪雁语速很快,“奴婢觉得蹊跷,便让人设法打听了那僧人的师兄。他师兄在金陵城外一家小庵堂挂单,那庵堂……与薛家一位管事的娘子,是远亲。”

  薛家!王夫人!寒山寺的僧人!这几条线,到底还是绞到了一处!

  贾敏猛地站起身,在花厅里踱了两步。王夫人让心腹周瑞家的亲自来扬州未能得手,买通药铺、勾结书吏的算计又接连落空,如今,竟是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动用起金陵薛家的关系和佛门中人来!她究竟想做什么?

  那僧人回金陵……是去取什么东西?还是去联络什么人?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贾敏。王夫人如此大费周章,所图定然不小!她针对的,恐怕不止是自己,甚至可能牵连到夫君林如海!盐政御史这个位置,本就身处风口浪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派人!”贾敏猛地停步,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冷厉,“立刻派人,盯着那个僧人!看他回金陵见了谁,拿了什么,做了什么!不惜代价,务必查清楚!”

  “是!”雪雁从未见太太神色如此凝重,心知事关重大,连忙应下,匆匆而去。

  贾敏独自站在窗前,秋日的阳光已失了暖意,照在身上只觉一片冰凉。她看着庭院中摇曳的枯枝,仿佛能看到王夫人那张隐藏在佛珠后的、阴冷得意的脸。

  好,好得很!你既然不肯罢休,步步紧逼,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先前还想徐徐图之,如今看来,对这等毒蛇,唯有迎头痛击,打在她的七寸上!

  她缓缓走回桌边,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那纵子行凶的风声,该让它吹得更远些了。还有那位“贤德”的二太太,早年在家做姑娘时,难道就真的那般无可指摘么?她王家的门风,又当真如铁板一块?

  贾敏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