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未料到,太子竟能如此从容不迫,且句句占住“理”字,引经据典,将一场针对其“悖逆”的严厉弹劾,硬生生扭转成了“储君好学反遭非议”的冤案!

  这番应对,滴水不漏,反击得恰到好处,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老辣的**手腕!

  这绝不像他那个冲动易怒的儿子!

  这背后若无人精心指点,绝无可能!

  而太子眼中那虽然极力掩饰、却仍被他捕捉到的隐隐得意,更是让他心头疑云大起,且极为不悦。

  这得意,绝非因辩赢了御史,更像是……因成功算计了所有人,包括他这个父皇!

  长孙无忌垂着头,内心震动尤甚。

  果然!果然背后有高人!

  此等以守为攻、倒打一耙的策略,绝非太子能想得出!

  而且这手段……精准、狠辣,直击要害!

  这究竟是哪位“高人”?

  其目的究竟是为辅佐太子,还是另有所图?

  他心底寒意渐生。

  站在百官前列的魏王李泰,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原以为此番借御史之口,即便不能彻底扳倒太子,至少也能让其灰头土脸,大大失分于父皇和朝臣面前。

  万万没想到,这跛子今日竟像是换了个人!

  非但毫发无伤,反而借此机会大大宣扬了一番其“勤学深思”的形象!

  这让他感觉自己一番暗中推动,反倒成了对方的垫脚石!

  嫉恨与恼怒啃噬着他的心。

  正值此时,又一位大臣——黄门侍郎褚遂良出列。

  他面色凝重,显然看出了太子应对背后的不寻常,采取了另一种进攻角度。

  “陛下,臣有一问,并非质疑太子向学之心,实乃出于忧虑。太子殿下日前所问诸题,皆涉隐微,关乎……天家旧事。臣恐殿下年少,心思单纯,易为身边奸佞小人挑唆蛊惑,其言或非出本心?恳请陛下彻查东宫左右,以绝后患!”

  李承乾心中先是一凛,随即更是冷笑。

  果然!逸尘连这一步都料到了!

  还想把水搅浑,挖出李逸尘?

  做梦!

  他转向褚遂良,神色非但没有慌张,反而显得更加坦荡,甚至带着一丝被侮辱般的讶异。

  “褚侍郎何出此言?孤读圣贤书,读有所思,读有所疑,心有困惑,求教于君父,乃是学子常理,人子常情。莫非在褚侍郎眼中,孤竟愚钝顽劣至毫无主见,事事皆需他人挑唆,连读书发问都不能自主不成?”

  他微微提高了声调,目光灼灼:“卿如此揣测,究竟是在轻视于孤,还是在——轻视陛下为孤择选师傅、多年教导之成果?”

  这一顶帽子扣得更大!

  直接质疑皇帝的教育成果和太子的基本智商!

  褚遂良顿时语塞,慌忙躬身道:“臣……臣绝非此意!臣不敢!”

  他额角见汗,知道自己这迂回一击,也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化解,反而弄得自己一身腥。

  话已至此,再无人敢续加发难。

  韦悰、张行成、褚遂良等人讪讪退下,如同斗败的公鸡,在百官无声的注视下,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高踞御座的李世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开口,声音平稳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太子勤学好问,本是佳事。圣人之道,深奥精微,有所疑问亦是常情。然……”他话锋微转,目光落在李承乾身上,带着淡淡的警示,“言语之间,亦当注意分寸,恪守人子之礼。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众卿不必再议。”

  他看似各打五十大板,轻轻放下,实则保全了太子的颜面,也止住了朝堂的进一步纷争。

  随即,他仿佛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开,目光扫过群臣:“徙囚实边之议,太子所奏,颇有见地。就依其所奏大意,着由中书、门下细化条陈,再行奏报。”

  这一句话,更是意味深长。

  仿佛方才那场惊涛骇浪从未发生,反而肯定了太子在另一项政务上的能力。

  朝会就在这种诡异而平静的氛围中结束了。

  百官依序退出两仪殿,许多人仍忍不住低声议论,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今日太子之表现,实在太过出乎意料,简直判若两人!

  李承乾保持着镇定沉稳的姿态,努力控制着几乎要飞扬起来的步伐,一步一步,尽量如常地随着人流退出。

  直到返回东宫,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掩上,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他方才猛地长长舒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后背竟已被冷汗浸湿。

  但紧接着,一股难以压抑的、极度兴奋与得意的浪潮便席卷了他!

  他几乎想要放声大笑!

  成功了!他真的成功了!

  不仅毫发无伤地化解了致命弹劾,还将那些御史驳得哑口无言!

  他甚至看到了父皇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讶!

  还有褚遂良那狼狈的模样!

  最重要的是,他提出的政见,竟然得到了父皇的认可!

  虽然只是“颇有见地”四个字,并交由中书门下细化,但这对他而言,已是破天荒的肯定!

  他兴奋地踱步,右脚踝的疼痛此刻仿佛也感觉不到了。

  他脑中飞快地回放着朝堂上的每一幕,回味着那些御史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时的尴尬表情,心中那份畅快淋漓之感,简直比三伏天饮下冰酪还要痛快!

  这种凭借智慧和策略,在最高殿堂之上,于重重危机中扭转乾坤、反败为胜的感觉,远比他往日那种摔杯砸盏、怒斥宫人的任性反抗,要刺激得多,也……强大得多!

  他猛地想起李逸尘,想起那些“博弈论”、“囚徒困境”、“一报还一报”的策略。

  今**所用的一切,不过是逸尘所授之学的牛刀小试,竟已有如此奇效!

  此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见到李逸尘,要将朝会上发生的一切细节,包括那些大臣们的窘态、父皇最后的反应,全都详详细细地告诉他!

  让他知道,他的谋划是何等成功!

  他李承乾,并非朽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