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昆仑山巅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了厚重的云层,为那座饱经血与火洗礼的广场,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辉。

  六大派的撤离,在一种诡异的、近乎于沉默的氛围中,开始了。

  没有了来时的杀气腾腾,更没有了胜利者的欢呼。

  那数千名江湖豪客,如同一条沉默而又复杂的灰色河流,默默地收拾着行囊,将伤者抬上担架,开始沿着那条他们曾浴血奋战过的山路,缓缓下山。

  华山派的弟子走在最前,他们每一个人,在经过那柄倒插于地的倚天剑时,都会下意识地避开目光,脚步也变得更加匆忙。

  崆峒派的汉子们,则个个面色凝重,那股素来的骄横之气,早已被那一日的震撼,碾得粉碎。

  少林僧众依旧口诵佛号,只是那声音里,少了普度众生的慈悲,多了几分勘不破世事的迷茫。

  灭绝师太走在峨眉派队伍的最前方,她没有再去看那柄失而复得的神兵,更没有再去看那个站在广场中央的身影。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没有了仇恨,也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被彻底击碎了骄傲的空白。

  当她与那道青衫身影擦肩而过时,她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半分侧目,仿佛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间。

  丁敏君跟在师父身后,她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负手而立、目送他们离去的身影,那双杏眼里,所有的嫉恨与不甘,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至极的敬畏与怅然。

  宋青书没有去送别任何一派。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条灰色的河流,缓缓地,流下光明顶,流向那片纷扰的江湖。

  直到最后一名六大派弟子的身影,也消失在山道的拐角处,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传我教主令!”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响起,清晰而又沉稳,瞬间将所有还沉浸在惊天变局中的明教教众的心神,都拉了回来。

  杨逍、殷天正、韦一笑等人立刻上前,对着他,恭敬一揖。

  “属下在!”

  “第一,”宋青舟的目光扫过那片狼藉的战场,声音不带半分感情,“张榜安民。自今日起,光明顶方圆百里之内,严禁任何教众,以任何理由,骚扰百姓,巧取豪夺。违者,废除武功,逐出明教,永不录用!”

  此令一出,杨逍等人皆是心中一凛。

  他们知道,这位新任教主,是在用最严酷的手段,为明教,重新立下规矩。

  “第二,”宋青书的目光转向了常遇春与徐达,“常将军,徐将军。还请二位,立刻整合麾下义军兄弟,于山下设粥棚,开粮仓,救济所有在此次战乱中,流离失所的百姓与受伤的江湖同道。所有开销,尽出我明教府库。”

  常遇春与徐达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与敬佩。他们立刻抱拳,声若洪钟:“谨遵教主号令!”

  “第三,”宋青舟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小昭与杨逍之女杨不悔的身上,“小昭,不悔。你们二人,心细聪慧。教中所有伤员的救治、丹药的发放,便由你们二人全权负责。若有药材不足,人手不够,可随时来报。”

  小昭看着他那双充满了信任的眼睛,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教主!”

  杨不悔则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看着他从容不迫地发布着一道道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指令,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第一次没有了少女的娇憨,只有一种近乎于仰望的崇拜。

  三道教主令下,整个光明顶,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灭顶之灾的圣地,竟在短短半日之内,便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效而又有序的方式,重新运转了起来。

  再无内斗,再无猜忌。

  所有人的心中,都只有一件事。那便是,执行那位新任教主的命令。

  夜,再次降临。

  光明顶上,篝火通明,将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广场,映照得如同白昼。

  宋青书处理完最后一卷教务,婉拒了杨逍等人设宴庆贺的提议,独自一人,走出了那间灯火通明的议事大厅。

  白日里的喧嚣与杀伐,早已散去。

  此刻的昆仑之巅,只剩下夜风的呼啸,与那片仿佛触手可及的、璀璨的星河。

  他缓步走上那片通往后山的石阶,只想寻一处僻静之地,静静地梳理一下今日这番惊心动魄的变局。

  然而,就在他踏上第一级台阶的瞬间,他的脚步,却猛然一顿。

  只见在前方不远处那棵苍劲的古松之下,一道淡雅如菊的纤细身影,正独自一人,悄然伫立。

  她身穿一袭素净的峨眉道袍,没有撑伞,也没有运功抵御寒气,只是任由那凛冽的夜风,吹拂着她那略显单薄的衣衫与如瀑的青丝。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抬着头,痴痴地望着那片仿佛亘古不变的璀璨星河,那张清丽绝俗的脸庞上,写满了迷茫与挣扎。

  是周芷若。

  她竟没有随同峨眉派的大部队一同下山。

  宋青书的脚步,停在了原地。

  他没有上前,也没有开口。

  两人,便隔着那十几级的青石台阶,一个在下,一个在上,一个在暗,一个在明,遥遥相望。

  夜风,吹过两人之间,卷起了几片枯黄的落叶,又悄然落下。

  周芷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那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缓缓地,转过了身。

  她的目光,穿透了那片朦胧的月色,与那道静立于台阶之下的青衫身影,在空中,轻轻地,撞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清冷如水的眸子里,倒映着漫天的星光,也倒映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措的慌乱。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依旧俊朗的面容,看着他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却再也找不到半分昔日的轻浮与骄狂,只剩下一种让她感到陌生,却又让她……心折不已的渊渟岳峙。

  他们都明白。

  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再是门派的恩怨,不再是正邪的对立。

  而是一道更加遥远、更加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是执掌一方、号令天下的明教教主。

  而她,依旧只是那个身不由己、挣扎于师命与本心之间的峨眉派的小小弟子。

  许久,宋青书才对着她,缓缓地,抱了抱拳,算是打了招呼。

  随即,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毅然转身,朝着另一条通往山巅的小径,缓步走去。

  错身而过,再无交集。

  周芷若看着那道渐渐远去的、孤单而又决绝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了一下,传来一阵细密的、难以言喻的刺痛。

  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了下来。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再次洒满光明顶时,张无忌已收拾好行囊,准备启程,返回武当。

  宋青书亲自将他送至山门。

  两人一路行来,谈论着武学,谈论着天下大势,彼此之间,再无半分隔阂,已然有了几分知己的味道。

  就在即将分别的时刻,张无忌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宋青书,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郑重。

  “宋师兄,临别之际,我还有一事,想单独与你商议。”

  他的目光,望向了光明顶最高处,那座被称为“坐忘峰”的、终年被云雾笼罩的孤峭山崖。

  “可否,请师兄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