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若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学子写的,倒也就罢了。

  那些老油条经历了社会上的毒打之后,变得油滑倒也正常。

  能写出那些毫无风骨的谄媚之词,倒也能勉强接受。

  但……

  方子期只是个孩子啊!

  八岁的孩子!

  写出如此之多的阿谀奉承之言!

  想必定是那无良老师不精教育之道!

  在贻害四方!

  那个叫周明谦的秀才!

  当真是误人子弟!

  王知府心中愤然!

  这是要培养出一个天生佞臣来啊!

  方子期此刻仍旧恭敬地站在那。

  此刻心中一阵忐忑……

  这位知府大人的脸色变了又变。

  不会是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现在这位知府大人应该正在看自己的那篇《贺圣寿表》……

  难不成他不小心在里面写了什么禁忌之言?

  “这《贺圣寿表》……”

  “文字倒是极好!”

  “但……”

  “全篇下来!”

  “是否…是否修饰词用得太多了?”

  王知府抬头看向方子期道。

  他总不能说你夸奖皇帝陛下的这些词都是错的吧?他有几个脑袋敢说这话?

  所以只能旁敲侧击了。

  方子期心中凛然。

  果然……

  是这篇《贺圣寿表》出了问题。

  但是这《贺圣寿表》不就是让他夸奖皇帝的吗?

  我大书特书皇帝陛下的功德也是错?

  我想进步怎么了?

  当然了。

  县官不如现管。

  该低调时还是要低调的。

  “禀告知府大人!”

  “学生觉得,现今学生之所以能够吃饱饭穿暖衣,之所以还有机会读书进学,全仰赖于如知府大人这些父母官和陛下之恩德!”

  “如若没有知府大人之英明!无陛下之知人善任!”

  “那这天下,恐怕早就民不聊生了。”

  “届时学生恐怕连吃饱肚子都是奢望,更何况是读书进学呢?”

  “陛下和知府大人就是学生之再生父母!”

  “陛下和知府大人就如同那太阳之光辉,时刻照耀着学生!”

  “父母之恩德,学生纵使用万千之言语去表达,亦不为过!”

  “太阳之光辉,学生用尽辞藻来修饰更是理所应当!”

  “知府大人或许觉得学生写的这篇《贺圣寿表》毫无风骨!”

  “然!”

  “此篇《贺圣寿表》之言,皆是学生泣泪之言,字字珠玑!道出了学生的肺腑之言!表达了学生忠君爱国的拳拳之心!”

  “皆是真心之言!”

  “何惧风骨侵蚀?”

  方子期说得理直气壮,目光坚定如同猫头鹰。

  王知府心中凛然。

  一开始他其实也不曾将这毫无风骨的文章责任归咎到方子期身上,只是觉得方子期的老师周明谦在误人子弟罢了。

  但是此刻听方子期如此一说……

  他突然感觉,自己是不是误会了这位小神童?

  是啊!

  八岁的孩子!

  才刚懂事罢了!

  怎么可能懂得这些阿谀奉承和所谓的风骨之说?

  说白了。

  写出来的东西不过都是心有所感、诚心实意罢了。

  如此想来,王知府再度看向方子期写的这篇《贺圣寿表》……

  “陛下之寿,当与天地同久,日月齐光!”

  ……

  “陛下之德,必共嵩华并峙,江河俱长!”

  ……

  “伏愿陛下,圣躬安泰,万寿无疆!”

  ……

  多么恳切质朴的言语啊!

  言之凿凿!诚意满满!

  这就是一位对陛下万分尊崇的赤子啊!

  王知府心生愧疚。

  刚才他居然觉得一个八岁的孩子有如此心机,实在该打!

  “嗯!”

  “写的…不错!”

  “不过……”

  “以后倒是可以稍微收敛一些。”

  “切记!”

  “要走清流正道!”

  王知府叮嘱道。

  “谨遵知府大人教诲!”

  方子期一脸诚挚道。

  方子期暗自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过关了。

  看来以后还要更低调点才行。

  还好这一次这位王知府又叫他过来考教。

  若非有‘自证清白’的机会,这一次说不定还真要出大问题。

  这些个清流文官,有时候是真复杂……

  明明自己整天宣扬着要忠君报国。

  可若是旁人真要是写了一些忠君报国的文章,又会被谩骂没有风骨、只知谄媚!当为佞臣!佞民!

  随后。

  这位王知府照例又考教了方子期几个实务问题,方子期一一作答。

  直到酉时(下午六点)鸣钟收卷。

  方子期出了考院后,在门口等待自家老爹和方砚秋。

  不多时。

  方仲礼、方砚秋和赵奎就结伴一起出来了。

  嗯!

  三人一起出来的时候。

  所有考生基本上都是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

  毕竟有方砚秋和赵奎两大臭号在,谁也顶不住啊!

  今日赵奎虽未晕倒,但是身体打摆子打得厉害。

  额头上满是虚汗,却又缩着身体,显然是觉得很冷。

  “赵兄。”

  “身体可还撑得住?”

  “还是赶紧去医馆再看看吧!”

  “科考的机会还多得是!”

  “身体要紧!”

  方子期又忍不住劝诫了几句。

  “多…多谢子期挂怀。”

  “我…我回去就让小志去请大夫。”

  说完话,赵奎拱拱手,随即钻入到书童小志早就租好的青骡车内,朝着住处而去。

  “哎!”

  “这赵兄也真是的。”

  “今日又活生生地吐了一天。”

  “身体本就没大好,现在又继续淋了雨……”

  “这可如何了得!”

  “我都替他忧心。”

  “出来的时候,我已劝他良久,让他莫要强撑了,他虽嘴上应着,但是我总感觉他嘴不应心。”

  “后日的第三场府试,他恐怕还要来。”

  “如此糟践自己身体,纵是得了童生功名又如何?”

  方砚秋摇摆着头,扼腕叹息道。

  方仲礼今日比较沉闷,一直没怎么说话。

  方子期默然摇摇头道:“作为朋友,我们竭力劝过就行了,至于他听与不听,就是自己的事情了。”

  “每个人的命运,最终只握在自己手中。”

  “我们总不能将其绑起来吧!”

  “脚终究是长在自己腿上。”

  方子期微微轻叹,随即三人赶忙回了朱雀街的宅子。

  有了之前的经验,周夫子早就准备好了预防伤寒的汤药和滚烫的姜汤。

  三人洗漱完毕后。

  都各自喝了起来。

  周夫子今日仍旧在抱怨方砚秋的澡豆用得少了……

  “爹!”

  “可是今日答得不好?怎得一直不言语?”

  方子期扫了一眼自家老爹,他爹虽不善言辞,可也不是这般沉闷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