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卯时三刻,云知夏刚掀开门帘,就见阿青裹着灰布斗篷撞进医馆。

  那女人鬓角沾着草屑,攥着她的袖口直发抖:"王妃,十里坡...十里坡死了三个人!"

  药罐里的苦杏仁香被撞得乱飘。

  云知夏反手按住阿青手腕,触感凉得像块冰:"慢慢说。"

  "昨儿后半夜,张猎户去林子里套兔子,看见三具尸首直挺挺躺地上。"阿青喉咙发紧,"县太爷带人去了,说是什么瘟疫,要烧尸!

  可我...我凑近瞧了眼,那尸首嘴唇乌紫乌紫的,跟东市小宝舌头上的斑一模一样!"

  云知夏的指尖在阿青腕脉上顿了顿。

  她想起三日前王屠夫媳妇怀里的血滴,想起药炉里那团烧尽的预告信——"十里坡,三具,青紫"。

  "备马。"她转身抓起案头的铜药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银针、试纸和玻璃管,"白芷,带三坛雄黄酒,再把验尸的竹片刀包好。"

  马蹄声碾碎晨雾时,十里坡的老槐树下已围了一圈人。

  孙县令正扯着嗓子喊:"都退开!

  染了瘟疫的尸首碰不得!"几个衙役举着火把,草席下的尸体被风掀开一角,露出青紫色的手背,指甲缝里还沾着泥。

  云知夏拨开人群挤进去。

  她蹲下身,指尖悬在尸体额头半寸处——没有高热。

  再掀眼皮,眼白里没有红疹。

  她凑近死者微张的唇缝,鼻尖掠过一缕极淡的甜香,像掺了蜜的沉水香。

  "不是瘟疫。"她直起腰,声音清凌凌撞进吵嚷的人群,"是中毒。"

  "放肆!"孙县令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你一个后宅妇人,懂什么刑狱?"他挥着袖子要赶人,"赶紧回去管你的脂粉,莫在这儿搅局!"

  云知夏没动。

  她从药盒里抽出银针,刺入死者喉管三寸。

  **时,针尖蒙了层乌霜:"这是毒入脏腑的迹象。"又取出铜制熏炉,点燃艾绒,将死者口鼻对准炉口。

  白汽腾起时,她用绢帛接住凝结的水珠,取出靛蓝试纸一按——纸页"唰"地涨成胭脂红。

  "碱性反应。"她捏着试纸转向围观百姓,"此毒带甜香,遇碱变红,是'醉梦香'。

  十年前城南崔氏药庐专炼这种安神香,后来崔太医被诬通敌,药庐封了,这香也跟着销声匿迹。"

  人群炸开了锅。

  有老人拍着大腿喊:"崔太医那手调香的本事,整个京城谁不夸?" "可崔家早被抄了,怎么还有人用这香?"

  孙县令的脸青了又白。

  他盯着那抹红得刺眼的试纸,喉结动了动:"胡...胡扯!

  崔家早没后人了,哪来的药庐?"

  "孙大人别急。"云知夏的目光扫过他发颤的指尖,"阿青,你来说说,昨晚在林子里瞧见了什么?"

  阿青缩在人群后,攥着衣角的手渗出冷汗。

  她偷偷瞥了眼孙县令腰间的官印,又迅速垂下头:"我...我去给婆婆上坟,看见个穿素青衫的女子,戴幂篱,提着药箱往林子里走。

  她走了没半柱香,就听见有人喊救命..."

  "信口雌黄!"孙县令猛地拍向案几,震得茶碗跳起来,"你一个寡妇,深更半夜往坟地跑,本就形迹可疑!"

  云知夏没接话。

  她望着阿青发白的嘴唇,想起东市封锁那日,这女人抱着濒死的孩子跪在青石板上,额头磕得渗血——那时她就说过,"王妃救我家小宝,我这条命就是您的。"

  "回医馆。"她转身时,衣摆扫过草席边缘,"白芷,去城南查查崔氏旧庐的墙缝。"

  月上柳梢时,白芷掀开门帘的动作带着风。

  她怀里揣着块焦黑的纸,指尖沾着墙灰:"王妃,旧药庐的西墙缝里塞着这个。"

  云知夏接过残片。

  焦痕边缘泛着褐黄,墨迹却像被漆封过,十年烟火都没褪尽。

  那个"霜"字的末笔勾得极利,像把淬了毒的针——她前世在沈玄的药方上见过千百回,连墨渍晕染的方向都分毫不差。

  "收起来。"她将残片塞进檀木匣,指节抵着案几微微发颤。

  窗外的竹影扫过她眼尾的金痣,像团烧不尽的火。

  第二日辰时,县衙后堂飘着浓重的艾草味。

  云知夏站在蒙着白布的尸体前,手里的竹片刀泛着冷光:"孙大人,剖尸。"

  "荒唐!"孙县令拍案而起,"开膛破肚,成何体统?"他指着云知夏的刀,"你若真有本事,怎不把这毒说得更明白些?"

  "好。"云知夏反手割断死者衣襟。

  刀光闪过,胃囊被轻轻剖开,里面沉着半粒未化的药丸,裹着层暗褐色药衣。

  她碾碎药丸,滴入随身携带的碱水——水面"滋啦"腾起红雾。

  "崔氏药庐炼香时,常用碱水提纯香料。"她举着玻璃管转向围观的衙役,"寻常百姓家谁会用碱?

  盐都舍不得多放。"她的目光扫过孙县令煞白的脸,"您说要烧尸灭疫,可您烧的,到底是瘟疫,还是见不得光的秘密?"

  堂下静得能听见虫鸣。

  孙县令扶着椅背的手在抖,几个衙役偷偷往后缩,连最壮的捕头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当夜,医馆的灯笼亮到子时。

  云知夏守在案前,看着陶碗里的"假死药"慢慢凝结成丸——这药吃下去,脉象会停三时辰,唯有心口留着丝温气。

  她将药丸摆成梅花状,吹灭烛火,隐进屏风后的暗格里。

  窗棂"吱呀"轻响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月光漏进窗纸,照见一道素青身影翻进来,腰间药箱撞在桌角,发出极轻的"咚"。

  那人身形顿了顿,反手锁上房门,直奔案几而来。

  "崔姑娘。"云知夏的声音像根淬了冰的针,"你父亲死于冤案,可你手里的毒,已经沾了无辜者的血。"

  素青衫的身影猛地僵住。

  她缓缓转身,月光照亮她眉骨的弧度——竟与云知夏有三分相似。

  那女子袖中寒光一闪,**抵住云知夏手腕,冷声道:"你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