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

  马皇后凤目含煞,脸色铁青地走了进来,胸口因气愤而微微起伏。

  朱元璋一见是她,心中立刻明镜似的,知道定然是为了老四挨打的事。

  他脸上那副深沉谋算的表情瞬间收起,换上了一副带着点无奈和讨好意味的笑容,连忙从御案后站起身,迎了上去。

  “哎呦,咱的妹子,这是怎么了?”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跟咱说说,咱给你出气!”

  他试图用插科打诨蒙混过去。

  马皇后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径直走到龙椅旁,气鼓鼓地坐了下去——

  这可是连太子都不敢轻易落座的位置!

  可在她眼中,这就跟普通椅子没啥两样!

  她瞪着朱元璋,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重八!你少跟我打马虎眼!”

  “我问你,你为什么把老四打得那么狠?!”

  “八十军棍啊!”

  “那孩子从小也是在你跟前长大的,他也是你的亲骨肉!”

  “你怎么下得去这么重的手?!”

  “他要是落下什么病根,我……我跟你没完!!!”

  看着结发妻子眼圈泛红,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的模样,朱元璋脸上的嬉笑之色慢慢收敛了。

  他走到马皇后面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了一句。

  “妹子,咱早就立过规矩,后宫……不得干政!”

  马皇后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猛地站起身。

  “干什么政?朱元璋!我现在是以大明皇后的身份在跟你说话!”

  “皇后便有教导、抚育诸位皇子之责!”

  “老四难道不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现在问的是家事,是儿子的事!”

  “你说!”

  “你到底为什么要把老四往死里打?!”

  “今天你不给我说清楚,我就不走了!”

  朱元璋见她真动了怒,也知道单纯用“干政”压不住她。

  何况,他内心深处对马皇后始终存着一份敬重和不同于他人的情谊。

  他叹了口气,脸上的线条变得冷硬起来,语气也沉重了许多。

  “妹子,你以为咱想打他?”

  “咱的心就不是肉长的?”

  朱元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但这次,不打不行!”

  “不打,他记不住这个教训!”

  他目光锐利起来,带着帝王的冷峻。

  “咱三令五申,藩王无诏不得擅离封地,更不得私自回京!”

  “这是铁律!”

  “是为了朝廷法度,也是为了他们自身安危,为了这大明的安稳!”

  “可老四呢?”

  “他把咱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咱的旨意昨天刚出京,他昨天晚上就到了!”

  “妹子,你告诉咱,这让天下人怎么看?”

  “让那些御史言官怎么看?”

  “让史官的笔怎么写?!”

  他逼近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们会说燕王朱棣在京中遍布眼线,说他时时刻刻盯着东宫的位子,说他……有不臣之心!”

  “这个名声,他背得起吗?!”

  “咱不打他,不重重地罚他,如何堵住这天下悠悠之口?”

  “如何维护朝廷的法度威严?!”

  马皇后听着朱元璋的剖析。

  她并非不通情理的妇人,深知其中利害。

  听到“不臣之心”四个字,她的脸色也白了白,气势不由得弱了几分!

  但依旧心疼儿子,语重心长地道。

  “就算……就算他有错,你训斥、你罚俸、你圈禁些时日都行,何至于……何至于要动如此重的刑?”

  “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岂不是更坐实了那些风言风语?”

  “让他以后如何自处?”

  若在平时,被马皇后这般质问,朱元璋或许会有些后悔自己手段过于酷烈。

  但此刻,他心中已有叶凡献上的“锦囊妙计”,底气十足!

  他脸上非但没有懊悔,反而露出一丝掌控一切的笃定,轻轻拍了拍马皇后的手背,安抚道:“妹子,你放心,没事了。”

  “这事儿,怪不到老四头上。”

  马皇后一愣。

  “什么意思?”

  朱元璋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真相大白”的语气说道。

  “咱已经查清楚了!”

  “都是老四府里那个叫姚广孝的妖僧!”

  “是他心怀不轨,妖言惑众,蒙骗了老四!”

  “说什么紫微星暗,东宫有厄,撺掇着老四不顾一切回京!”

  “老四这孩子,你是知道的,重情义,他是真担心他大哥的病,这才一时糊涂,着了那妖僧的道!”

  “他本质上,是念着兄弟亲情啊!”

  他将叶凡那套避重就轻的说辞搬了出来,瞬间将朱棣从一个“潜在谋逆者”变成了一个被小人蒙蔽的孝悌兄弟。

  马皇后听完,将信将疑。

  但看朱元璋说得如此肯定,心中的怒火和担忧倒是消解了大半。

  如果真是被妖僧蒙骗,那老四确实情有可原。

  陛下的重罚虽然依旧让她心疼,但也算是维护法度不得不为。

  她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了朱元璋一眼,缓缓站起身。

  “重八,我知道你是皇帝,有皇帝的难处,要维护法度,要平衡朝局。”

  “但是……”

  她语气沉重,带着一丝恳求。

  “我希望你也能时刻记得,你不单单是一个皇帝,你更是一个父亲!”

  “你的儿子们,都要叫你一声爹!”

  说完,她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朱元璋一眼,转身离开了御书房。

  朱元璋站在原地,望着马皇后离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渐渐收敛。

  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平静。

  只是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他沉默片刻,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沉声道。

  “二虎。”

  毛骧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

  朱元璋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带着绝对的威严。

  “在姚广孝的罪证没有彻底坐实,没有公告天下之前,燕王受杖责的消息,给咱死死地捂住!”

  “若有半句风声走漏,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臣,领旨!”

  毛骧心头一凛,躬身应道,迅速退下去布置。

  ……

  翌日。

  奉天殿内,文武百官肃立。

  晨光透过高大的殿门,照亮了御座上面色沉静的朱元璋。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司礼监太监悠长的唱喏声在殿内回荡。

  新任中书省右丞相胡惟庸立刻手持玉笏,快步出班,躬身奏道。

  “臣胡惟庸,启奏陛下!”

  “讲。”

  朱元璋目光落下,带着审视。

  “臣奉旨推行国债,赖陛下洪福,百官协力,万民拥戴,目前发售事宜,进展颇为顺利。”

  胡惟庸声音洪亮,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得意。

  “首批国债已成功发售,筹集银两共计十五万两!其中多为溢价出售!”

  他顿了顿,刻意提高了音量,确保殿内每一个人都能听清。

  “如今,臣手中尚待发售之国债,计有一百万两。”

  “依目前情势预估,若全部发售完毕,最终筹集之银两,或可达……三百万两之巨!”

  “三百万两?!”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许多大臣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要知道,国库岁入虽有定数,但开支浩繁,这三百万两白银,无疑是一笔足以缓解诸多燃眉之急的巨款!

  而且是通过“借钱”而非加税的方式获得,更是难得。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朱元璋,脸上也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许之色,他抚掌轻笑,连连点头。

  “好!好!”

  “惟庸啊,此事你办得漂亮!”

  “雷厉风行,成效卓著!”

  “咱心甚慰!”

  他说话的同时,眼角的余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了站在文官队列前排,脸色已然有些阴沉的杨宪。

  朱元璋心中冷笑,他就是要借胡惟庸的成功,狠狠地刺激一下这把有时不太听话的“快刀”。

  让他知道,能办事,会办事的人,咱这里不缺!!

  “胡爱卿为国理财,功在社稷。”

  朱元璋笑容和煦,语气却带着深意。

  “当赏!”

  他略一沉吟,竟对着身旁侍立的太监吩咐道:“去,将咱书房里那个用了十几年的木头痒痒挠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