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对于应天府的许多官员和富商而言,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一个充满恐惧和绝望的漫漫长夜。

  不仅仅是贡院和中书省。

  城内的各大艺馆、画舫、乃至一些隐秘的私宅。

  都遭到了东宫禁卫和配合行动的兵马司的突然搜查。

  士兵们如神兵天降,粗暴地踹开一扇扇雕花木门,打断靡靡之音。

  将那些正在温柔乡中做着升官发财美梦的官员从床榻上拖起。

  “你们干什么?!我是扬州盐运司判官!”

  “大胆!本官乃广东布政使司参议!尔等安敢无礼?!”

  “冤枉啊!我只是在此饮酒……”

  惊恐的尖叫,色厉内荏的呵斥,徒劳的辩解,在夜色中此起彼伏。

  但回应他们的,只有冰冷的镣铐和毫不留情的推搡。

  无论是几品大员,在此刻都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如同丧家之犬般被押解而出。

  花船上,更是上演着一幕幕鸡飞狗跳的场景。

  衣衫不整的官员被从船舱里揪出,在歌妓们的惊呼声中跌跌撞撞地被押上岸。

  一辆辆囚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穿梭,将这批昨夜还风光无限的“贵客”,全部投入了刑部大牢和诏狱那阴森恐怖的门后。

  铁门重重关闭的声音,宣告着他们命运的转折。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驱散黑暗,照亮这座古老的都城时,昨夜的血腥抓捕似乎已被阳光掩盖。

  但另一种风暴,却在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间悄然掀起,并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太子殿下昨夜动了雷霆之怒!”

  “何止是动怒!太子爷直接把贡院和中书省都给封了!”

  “抓了多少人?嘿,那可海了去了!听说从誊录官到中书省的大员,再到那些跑来京城钻营的地方官,抓了不下这个数!”

  有神秘人压低声音,伸出两根手指,又觉得不够,再添上一根。

  “三十?!”

  “只多不少!全是科场舞弊的蠹虫!”

  “太子殿下这是要为民除害,还咱们寒门学子一个公道啊!”

  这些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贩夫走卒、文人学子间飞速传递!

  消息来源看似杂乱,但核心内容却惊人地一致。

  太子朱标,不畏强权,铁面无私,为了科举公正,为了天下寒士,掀翻了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

  这些自然是毛骧麾下锦衣卫的“杰作”。

  他们化身成各色人等,用最朴素也最有效的方式,将精心加工过的信息精准投放。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尤其是那些聚集在客栈、会馆中,焦急等待放榜结果的各地学子们。

  当他们听到这些消息,先是震惊,随即便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狂喜!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太子殿下圣明!殿下青天!”

  “我就说此次恩科定然有鬼!全是南人上榜,岂有此理!果然如此!”

  “殿下此举,真是大快人心!为我等寒窗苦读的学子,出了一口恶气!”

  学子们奔走相告,不少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看到了一个能够打破门阀垄断,唯才是举的清明**的到来!

  “太子千岁!千千岁!”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激动的呼喊声便在学子聚集的区域此起彼伏地响起。

  最终汇聚成一股对太子朱标的拥戴洪流!

  一夜之间。

  朱标“青天太子”、“贤明储君”的形象,通过这场由他父皇暗中推动,他自己坚决执行的铁腕行动,深深地刻印在了京城百姓,尤其是天下士子的心中。

  而这一切,都清晰地传回了皇宫深处那位真正导演了这一切的帝王耳中。

  ……

  武英殿内。

  晨曦透过窗棂,驱散了些许夜的寒意。

  朱元璋刚刚听完毛骧关于昨夜抓捕行动以及民间舆论沸腾的详细禀报。

  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宫城外渐渐苏醒的市井,脸上看不出喜怒。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闪烁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和算计。

  “嗯……”

  朱元璋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动静闹得不小,消息散得也快。”

  “看来,咱这出戏,台下看客们的反应,还不错。”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毛骧身上,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淡然:“标儿这次,算是把咱给他搭好的台子,唱出了几分味道。”

  “这‘为民请命’、‘铁面无私’的名声,咱算是替他立起来了。”

  他踱了两步,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冷酷的期待!

  “接下来,就看他的戏怎么往下唱了。”

  “撬开那些蠹虫的嘴,把该咬出来的人,一个一个,都给咱咬干净!”

  “这,才是真功夫。”

  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问道:“二虎,奉天殿里那帮老少爷们儿,怎么样了?”

  “还在那儿杵着呢?”

  毛骧躬身回道:“回陛下,百官自陛下离去后,无人敢擅自离开,皆仍在殿内等候。”

  “呵。”

  朱元璋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倒是乖觉。”

  “行了,戏也看完了,该散场了。”

  “你去传咱的口谕,让他们都滚回去吧。”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阴冷森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顺便告诉他们,回去之后,都给咱吃好点,睡好点。”

  “把精神头养足了……”

  “免得咱接下来查案,万一查出谁身上也不干净,到时候没力气挨刀!”

  这话如同淬毒的冰针,隔着重重宫墙,仿佛都能刺入那些留守官员的心脏。

  毛骧心头一凛,立刻应道:“臣明白!”

  “还有。”

  “你亲自去诏狱走一趟。”

  “标儿那边,人抓是抓了,阵势也摆开了。”

  “但有些事……”

  他微微眯起眼睛。

  眼中闪过一丝对儿子的了解,也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尤其是撬开那些老油条的嘴。”

  “光靠讲道理、摆证据,恐怕还不够。”

  “标儿的心,有时候还是不够狠,手段也还嫩了点。”

  “你去,帮帮他。”

  “该用刑的时候,别犹豫!”

  “咱要的是结果,是口供!”

  “明白吗?”

  这分明是让毛骧去给太子当“黑脸”,去做那些太子可能不忍心或不方便做的酷烈之事。

  毛骧毫无迟疑,立刻领命:“陛下放心!臣知道该如何做!”

  “定会‘协助’太子殿下,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去吧。”朱元璋挥了挥手。

  毛骧躬身退下,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外。

  朱元璋独自留在殿内,重新走到窗边。

  阳光照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沉。

  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对自己,又仿佛在对远在诏狱的儿子说:

  “标儿,路,爹给你铺好了!名,爹也给你挣了!”

  “这脏手,背骂名的活儿,爹也让人替你干了……”

  “剩下的,就看你能不能把这出‘斩妖除魔’的大戏,唱到圆满收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