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国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看着陈不凡,这个年轻人眼里的光,不是请求,是通知,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第二。”

  陈不凡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他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我要人。”

  “从今天起,这一次的设备改造期间所有人事任免我说了算。我需要谁,人事科就得给我调谁,哪怕他是别的车间的主任。我不要谁,他就得给我滚蛋,哪怕他是你王厂长的亲戚。”

  王建国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

  “陈不凡!你这是要搞一言堂,要当土皇帝?”

  “没错!”

  陈不凡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

  “不当土皇帝,镇不住那帮牛鬼蛇神!厂子都快烂没了,还讲什么程序?讲什么规矩?我的规矩,就是能干活的规矩!”

  王建国死死地盯着他,办公室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半晌,王建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了回去。

  他知道,陈不凡说的是对的。

  红星厂的根早就烂了,不下猛药,只有死路一条。

  “还有吗?”

  王建国的声音嘶哑。

  “第三。”

  陈不凡的语气变得冰冷。

  “我要权。”

  “我要你王厂长给我一道手令,盖上厂里的大红章。但凡有人敢在设备改造期间,以任何理由,用任何手段给我使绊子,拖后腿,我……”

  陈不凡的眼睛眯了起来。

  “有先斩后奏之权。”

  “嘶——”

  王建国倒吸一口凉气。

  这小子,要的不是钱,不是人。

  他要的是一把尚方宝剑!他要的是生杀大权!

  王建国看着陈不凡那双平静却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被这个年轻人彻底绑上了战车。

  要么一起名垂青史,要么一起粉身碎骨。

  王建国猛地拉开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一沓崭新的空白介绍信。

  他抓起桌上的英雄牌钢笔,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兹授权我厂总工程师陈不凡同志,全权负责‘一号电解槽技术改造项目’……”

  “项目期间,陈不凡同志享有一切资源优先调用权,及项目组内人事任免最终决定权……”

  王建国写完,从抽屉里摸出那个沉甸甸的铜制大印,沾足了印泥,对着陈不凡的名字和落款处,狠狠地盖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像是一记誓言。

  他把那张还带着墨香和印泥温度的纸,推到了陈不凡面前。

  “够不够?”

  陈不凡拿起那张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小心地折好,放进了内侧口袋。

  “够了。”

  王建国靠在椅背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摆了摆手。

  “去吧,去把天给我捅个窟窿出来。”

  “我王建国这辈子,就陪你疯这一回!”

  ……

  市公安局,副局长办公室。

  “啪啦!”

  一个白瓷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韩林宇的右手背上,被飞溅的碎片划开了一道血口,鲜血渗了出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胸口剧烈地起伏,像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

  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韩林宇,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工人踩着脸,逼着他当着几千人的面道歉!

  这件事已经在市里某些圈子里传开了,他成了最大的笑话!

  “局长……”

  一个心腹手下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地上的狼藉。

  韩林宇没有看他,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查得怎么样了?”

  “查……查清楚了。”

  手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那个陈不凡就是红星厂一个普通工人,顶替他死鬼老爹的岗。**也就是个普通人,家里穷得叮当响。不知道走了什么**运被王建国看上了,提拔成了总工程师。”

  “总工程师?”

  韩林宇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怨毒。

  “一个连高中都没上过的总工程师?”

  “他想搞技术改造,还夸下海口一个月要把烧碱纯度提到百分之九十九。”

  “简直是天方夜谭!”

  韩林宇缓缓地转过身,他眼里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不是要改造吗?”

  “好啊。”

  “你现在就去通知安监、消防、环保,让他们组成联合检查组,明天一早就去红星厂。”

  “给我仔仔细细地查!”

  “一根电线不合规就给我全厂停电!一个消防栓水压不够就给我封了整个车间!”

  “我倒要看看,他拿什么来改造!”

  心腹的身体打了个哆嗦。

  太狠了!这是要把红星厂往死里整啊!

  “还有!”

  韩林宇的声音更冷了。

  “通知物资局的王海洋,让他跟下面所有供应商打招呼。”

  “从今天起,红星厂采购的任何东西,一颗螺丝,一根铜线,都给我卡住!”

  “不给批条,不给发货!”

  “他陈不凡不是能耐吗?不是有王建国撑腰吗?”

  韩林宇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红星厂那几根冒着白烟的烟囱,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我就要让他连一块砖头都买不到!我要让他跪在我面前,求我!”

  ……

  烧碱车间,改造现场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财务科长蒙家元,带着两个会计,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他看着眼前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那个正指挥着工人用撬棍和铁锤处理零件的陈不凡,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陈……陈总工。”

  蒙家元的声音有些发虚。

  陈不凡转过头,他脸上沾着黑色的油污,眼神却亮得惊人。

  “钱来了?”

  “来了,来了。”

  蒙家元赶紧把帆布包递了过去,拉开拉链,里面是两沓用牛皮纸包着的大团结,整整五千块。

  加上韩林宇给的五千,刚刚好一万。

  “厂长让我跟您说,这是厂里最后一点家底了,全给您了。”

  陈不凡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包,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扔给了身边的王涛。

  “王涛!”

  “到!”

  王涛挺直了腰杆。

  “点十个人,开上厂里那台解放卡车,拿着钱,现在就去市里!”

  陈不凡的语速极快。

  “听好了,我要的东西一样不能少!”

  “城西废品站老孙头那里,有多少紫铜板,高铝耐火砖,全给我拉回来!”

  “城东黑市,找一个叫‘三麻子’的,买十罐氩气,五十公斤焊条!”

  “还有,去一趟新华书店,把所有关于《化工原理》和《电化学》的书,不管什么版本,全给我买回来!”

  王涛听得一愣一愣的。

  “陈总工,咱们不去国营采购站?”

  陈不凡冷笑一声。

  “去那里?我们连个屁都买不回来。”

  “记住,别走大路,从小路绕,别穿厂里的工服,都换上便装。”

  “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王涛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现在对陈不凡的话是绝对的服从。

  “是!保证完成任务!”

  他点了十个最壮实的年轻工人,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现场顿时少了一部分劳动力。

  陈不凡的目光落在了那堆被拆下来的零件上,最关键的是那几块锈迹斑斑的石棉隔膜。

  **!

  前世就是这玩意儿,让多少工友得了尘肺病,咳血而死。

  陈不凡的眼神变冷。

  “孙丽!”

  “在!”

  孙丽立刻跑了过来。

  “把这些东西全都给我扔到厂后面的废料坑里,一把火烧了!”

  “啊?烧了?”

  孙丽愣住了。

  “这……这还能当备件用……”

  “我说了,烧了!”

  陈不凡的语气不容置疑。

  “从今天起,我们红星厂再也不用这种害人的玩意儿!”

  他又补充了一句。

  “然后,你带上几个手脚麻利的女工,去仓库,把所有能找到的医用纱布,玻璃纤维布,都给我搬过来。”

  “再准备几个大盆,倒满咱们刚生产出来的稀碱液。”

  孙丽的脑子已经彻底跟不上陈不凡的思路了,她完全不明白,纱布和玻璃纤维布,跟电解槽能有什么关系,但她还是选择执行命令。

  很快,几个大搪瓷盆被搬到了车间的空地上,刺鼻的碱液倒了进去。

  一卷卷白色的纱布和泛着光泽的玻璃纤维布,被浸泡在了碱液之中。

  “陈总工,这……这是做什么?”

  孙丽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不凡没有解释,他蹲下身,亲自挽起了袖子,戴上厚厚的防腐手套,将浸泡过的纱布捞了出来,平铺在一块干净的钢板上。

  他又捞出玻璃纤维布,覆盖在纱布之上。

  一层纱布,一层玻璃纤维布。

  他做得极其专注,极其认真,像是在制作一件艺术品。

  “看着。”

  陈不凡头也不回地说道。

  “这就是咱们的未来,这就是能让纯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的……心脏。”

  孙丽和周围的女工们都看傻了。

  她们看着那个蹲在地上,双手沾满碱液,像个普通工人一样干着最基础工作的总工程师。

  她们看着那层薄薄的,在她们眼里再普通不过的纱布。

  心脏?就凭这个?

  所有人的心里都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但没有人敢再出声质疑。

  因为陈不凡的身上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那是一种,要把神话变成现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