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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微亮,长途汽车站内已是人声鼎沸,空气中混杂着劣质柴油、汗水和隔夜包子的复杂气味。

  李毅将一个额外的牛皮纸信封塞进林正东手里,后者一愣,以为又是钱,下意识地想推辞。

  “拿着。”李毅的声音在清晨的喧嚣中显得异常清晰,“里面不是钱,是规矩。”

  他压低了声音,像一个即将送别大将出征的统帅,开始下达最后的、细致到令人发指的指令。

  “第一,通讯规约。”李毅伸出一根手指,“我给你配的传呼机,每天下午五点整,你准时往上面打一个三位数。比如‘825’,就代表你那边今天国库券的平均收购价是八十二块五。我会在六点前回电到你下榻旅馆附近指定的公共电话亭,我们只聊家常,不谈业务。”

  “第二,安全守则。”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钱不离身,分多处藏。遇到难缠的地头蛇,能用小钱解决的绝不动手,破财消灾,人最重要。记住,你是去赚钱,不是去拼命。”

  “第三,关系网。”李毅的目光变得深邃,“每到一个新地方,别急着开工。先去当地最破的小饭馆,花个几十块钱,买几包好烟,请那些看起来无所事事的‘百事通’喝顿酒。他们的一句话,比我们跑断腿都管用。”

  林正东听得眼眶发红,他这半辈子,从未被人如此细致入微地规划和关心过。

  这信封里装的哪里是规矩,分明是一颗定心丸,一份足以让他卖命的信任!

  他不再多言,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所有感激都化作了眼神里那不容置疑的决绝。

  “老板,放心!”

  “呜……”

  开往湘省的长途汽车发出一声嘶哑的鸣笛,缓缓驶出站台。

  随着汽车远去,李毅知道,他这把最锋利的刀,已经正式出鞘。

  送走林正东,李毅没有半分停留,立刻着手建立自己的大本营。

  他没有选择龙蛇混杂的城中村,而是凭着记忆,来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老式居民区。

  这里绿树成荫,充满了生活气息,与市中心的喧嚣仿佛隔着一个时代。

  他看中了一栋红砖家属楼二楼的一套两室一厅,房东是一位戴着老花镜、气质儒雅的退休老教师。

  “后生仔,你一个人住?做什么的?”老教师隔着防盗门的铁栏杆,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李毅,眼神里充满了对年轻外地人天生的警惕。

  李毅不慌不忙,从帆布包里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和那张早已准备好的高考状元证书复印件,微笑着递了过去。

  “老先生,您好。我叫李毅,刚参加完高考,考上了京城大学。”他的语气不卑不亢,充满了学生应有的礼貌与真诚,“开学前想在广州找个安静的地方,看看书,顺便接点翻译的兼职,提前给自己攒点生活费。”

  “高考状元?”老教师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凑近了仔细端详那张复印件。

  当他看清上面那个足以碾碎任何骄傲的分数和那枚鲜红的印章时,他脸上的表情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所有的警惕都化作了浓浓的欣赏和喜爱!

  “哎呀!快进来!快进来!”他“哗啦”一声拉开铁门,热情得像是见到了自家最出息的晚辈,“现在的年轻人,像你这样爱学习、肯上进的,不多了!不多了啊!”

  老教师当即拍板,不仅同意出租,还主动将原本三百块一个月的租金降了一成:“两百七!就当是我这个老教书匠,支持咱们国家的未来栋梁了!知识分子,就该帮知识分子!”

  李毅则大气地从背包里,直接数出了一千多块现金,一次性付了三个月租金和押金。

  那厚厚的一沓“大团结”,彻底打消了对方最后一丝疑虑,也让老教师笑得合不拢嘴。

  拿到那串还带着余温的钥匙,李毅知道,自己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城市里,终于有了第一个稳固的据点。

  他立刻开始布置自己的“司令部”。

  先去旧货市场,用最低廉的价格淘来了最简单的桌椅床铺,又去五金店买了一个沉重的铁皮保险箱,回来后悄无声息地将其固定在了卧室衣柜最深处的角落里。

  最重要的一步,他立刻去邮电局,递交了安装一部私人电话的申请。

  在这个年代,拥有一部私人电话,不仅是效率的象征,更是身份和实力的证明。

  做完这一切,他摊开一张崭新的广州地图,用一支红笔,在上面圈圈点点,开始规划未来国库券的线下交易网络和几条绝对安全的回款出货路线。

  一个简陋但五脏俱全的指挥中心,雏形初现。

  与此同时,在城中村一个昏暗油腻的麻将馆里,烟雾缭绕。

  “砰!”

  光头老大“黑哥”狠狠地将一个滚烫的茶杯摔在地上,那声响清脆得令人心悸。

  茶水混着碎瓷片溅了一地,周围打麻将的小弟们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废物!一群废物!一个学生娃都找不到!”

  一个留着八字胡、看起来机灵点的小弟,眼珠子一转,突然凑上前,压低了声音:“老大,别急啊!那小子不是上了报纸吗?《羊城晚报》的记者肯定知道他住哪儿!”

  黑哥那双因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亮,像一头在黑暗中发现了猎物的饿狼!他一巴掌拍在小弟的后脑勺上,骂骂咧咧地笑了起来:“**,还是你小子机灵!去!给我查!”

  他们自然是进不去报社的大门,但地头蛇有地头蛇的办法。

  两个小弟在报社门口蹲了半天,花了两百块钱,成功从一个推着**车的清洁工嘴里,套出了那条他们梦寐以求的关键信息。

  “那个状元郎?哦,我听打扫楼上的大姐说了,陈记者是在东风路那边一家叫‘红星招待所’的地方采访的他,听说是个从乡下来的穷学生,可怜得很。”

  半小时后,两名混混像两头出笼的恶犬,一脚踹开了红星招待所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

  “人呢?那个叫李毅的学生娃呢!”

  招待所老板吓得魂不附体,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连连摆手,声音都变了调:“走……走了!昨天下午就退房走了!”

  混混们不信,骂骂咧咧地冲进李毅之前住的那个狭小房间。

  屋里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股淡淡的霉味。

  一个混混不甘心,在床底胡乱地摸索着,突然摸到了一张被揉成一团的旧报纸。

  他疑惑地捡起来展开,正是那篇报道李毅的文章,上面还配了一张不大但足够清晰的黑白照片。

  他看着报纸上李毅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用沾满污垢的拇指在上面狠狠地碾了碾,对着同伴狞笑起来,那笑容,像一条发现了血腥味的鬣狗。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有这张脸,还怕在广州城里找不到他?走,回去告诉老大,猎物的信息,到手了!”

  麻将馆里,黑哥看着手下拿回来的报纸,用手指弹了弹上面李毅的照片,眼中满是贪婪与残忍的笑意。

  “高考状元?呵呵,等我把你腿打断的时候,我看你还怎么去上大学。”

  他将手里的麻将牌重重地往桌上一拍,那声响,像野兽捕食前发出的低吼。

  “传我话下去,让所有兄弟都把这张脸给记熟了!在火车站、码头、所有能换钱的地方都给我盯死了!”

  “这只自己送上门的肥羊,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