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立于观星台底层,夜风吹动着他沾染了硝烟与尘土的衣角。

  他抬头仰望,目光穿透百丈距离,与塔顶那道孤傲的玄色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交汇。

  天地间一片死寂,只有那沉默的对峙,仿佛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与一个新时代的叩门。

  “李先生,既然来了,何不上来一叙?”

  摄政王萧远山的声音从塔顶传来,平静而沉稳,不带一丝烟火气,仿佛不是在对一个生死大敌说话,而是在邀请一位故友品茶。

  李澈对身旁的老黑等人下达了命令:“封锁所有出口,任何人不得靠近。”

  说罢,他孤身一人,走进了观星台内部。

  盘旋的阶梯如巨龙的脊骨,向上延伸,没入未知的黑暗。

  阶梯两侧,陈列着无数精巧的浑天仪、简仪,墙壁上刻满了繁复的星图,这里是大景王朝数百年“观天敬时”智慧的结晶,此刻却像一座巨大而华丽的陵墓。

  李澈一步步向上,脚步声在空旷的塔内激起阵阵回音。

  当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抵达塔顶时,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露台,中央矗立着一座极为复杂、由无数金属圆环构成的巨型天体仪。

  萧远山就站在这座仪器的旁边,凭栏俯瞰着脚下被火把点亮的皇城。

  “你看,”萧远山指着下方被桃源军迅速接管、从混乱重归秩序的街道方阵,“这就是秩序。朕一生所求,不过是让这天下,永远维持在这份秩序之中。”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灼灼生辉,死死地盯着李澈:“而你,李澈,你就是秩序最大的破坏者。你的那些‘发明’,看似便民,实则是在动摇国本,开启民智,而民智一开,便是天下大乱的开始!”

  李澈没有反驳,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有趣的病例。

  萧远山脸上露出一丝狂热的笑容:“朕知道,朕今日必死。但你以为,你赢了吗?”

  他轻轻**着那座巨大的天体仪,眼神中充满了近乎病态的虔诚:“此乃‘洞玄仪’,是我大景国师耗费三代心血铸就的国之重器,能预测星轨,勘定天命!朕早已算出,今夜子时,天将降下‘血泪之星’,此乃帝星蒙尘、妖邪乱国之兆!”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用鲜血写就的诏书,高高举起,那神情,如同一个即将殉道的圣徒。

  “朕会在这‘洞玄仪’之下,以身殉国,并留下这份诏书,昭告天下!是你这来历不明的妖人,蛊惑女帝,祸乱朝纲,以致天降灾异!朕的死,会成为一根刺,永远扎在你们的统治里!天下的士族、读书人,会视你们为乱臣贼子,你们的江山,永无宁日!”

  这,就是他比炸毁皇城更狠毒的计划。

  他要用自己的死亡,发动一场永不停止的“舆论战争”,用“天命”这把最锋利的刀,为新生的王朝,刻下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听完这番“悲壮”的宣言,李澈却笑了。

  他没有放声大笑,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里,充满了轻松,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他走到那座精密的“洞玄仪”前,像看一件有趣的玩具一样,伸手拨动了一下其中一个金属圆环。

  “摄政王,你知道吗?在我家乡,有一种东西叫‘天文望远镜’,比这个大家伙看得远多了。”

  他指着仪器上一个特定的角度,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你所谓的‘血泪之星’,在我们那里叫‘狮子座流星雨’。它不是什么预兆,只是一群碎石和冰块,每年都会在差不多的时间,经过我们这颗星辰的附近。它很准时,比你的忠诚可靠多了。”

  萧远山脸上的从容与狂热,瞬间凝固了。

  李澈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将对方引以为傲的理论体系,一层层地剥开:“至于天命?真正的天命,不是看星星,是看人。是看百姓的饭碗里有没有米,脸上的笑容是真是假。你守着这些冰冷的铁环,以为能看到天下;而我,只需要去一趟乡下的田埂,就能知道这个王朝的未来。”

  “不……不可能……”萧远山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他穷尽一生、引以为傲的“天命”理论,在李澈口中,竟变得如孩童般可笑。

  他最后的精神支柱,被一句话,彻底粉碎。

  ……

  塔下,新任禁军统领看着上方那沉默对峙的两个身影,焦急地对身旁的萧青鸾请示:“陛下,夜长梦多,是否要让弓弩手……”

  萧青鸾抬手,制止了他。

  她只是静静地仰望着那座高塔,那张总是清冷如月的绝美脸庞上,没有半分担忧,只有绝对的信任。

  “不必。”

  “朕的先生,会为朕带回一个完整的胜利。”

  ……

  “妖言惑众……你这妖人!”

  极致的震惊过后,是野兽般的疯狂与暴怒。

  萧远山的平静被彻底撕裂,他猛地扳动天体仪上的一个机括,整个仪器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既然天命已不可凭,那朕,便与你这逆乱天纲的妖人,同归于尽!”

  随着他的怒吼,他脚下的地面裂开,整个人连同那座巨大的天体仪,开始缓缓向塔顶内部沉没,一个隐藏的决战平台,即将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