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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醒了,可他醒来的第一件事,竟还是战事。

  巴特尔高大的身躯一僵。

  那张写满狂喜的脸上,瞬间涌上五味杂陈的神情。

  既有殿下果然还是那个殿下的敬佩,又有殿下为何就不能先顾惜自己的痛心。

  巴特尔张了张嘴,想劝说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化作一声低沉的回答:“殿下,我军大捷。”

  “噶尔丹授首,其亲卫、金帐核心主力被我等尽数歼灭。”

  “准噶尔部群龙无首,已成一盘散沙。”

  承祜听着巴特尔的简报,缓缓地点了点头,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但随即,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剧烈地弓起。

  “咳……咳咳……”

  “殿下!”

  巴特尔和阿古拉大惊失色,一个箭步上前想扶,一个连忙轻拍他的后背。

  承祜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他接过阿古拉递来的丝帕,掩住口鼻,丝帕上很快便染上了一点刺目的殷红。

  他不动声色地将丝帕合拢,藏于掌心,气息微喘地继续问道:“皇伯父呢?后续的战报……呈送京城了吗?”

  自己昏迷七天,以古代的通讯效率和福全那种稳重的性格,京城里那位掌控欲极强的老头子恐怕已经急疯了。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康熙看到那份太子重伤昏迷,至今未醒的奏报时,会是何等雷霆震怒,又会是何等痛彻心扉。

  怕不是得直接掀了乾清宫的屋顶。

  “回殿下,”帐外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紧接着,帘幕被掀开,一身戎装、神情肃穆却难掩疲惫与忧虑的福全大步走了进来。

  他看到半靠在床头的承祜,那双虎目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但随即又被浓浓的后怕与心疼所取代。

  “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龙体安泰,实乃社稷之福,苍生之幸!”福全快步上前,竟是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

  这七日,他这个副将承受的压力比正面冲锋陷阵还要巨大。

  太子若有半分不测,他万死难辞其咎。

  “伯父快请起,”承祜虚弱地抬了抬手,“是我鲁莽,累及全军,更让伯父担惊受怕了。”

  福全起身,眼眶泛红,看着承祜那副病弱模样,重重叹了口气:“殿下说的哪里话。”

  “若非殿下行此雷霆手段,我大军不知还要在这漠北苦寒之地耗上多久。”

  “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艰涩,“只是殿下以万金之躯行险,实在……实在让臣等肝胆俱裂。战况与殿下的伤情,臣已于七日前八百里加急奏报皇上……”

  果然!

  承祜心中一沉,那阵眩晕感又涌了上来。

  他强撑着坐直身体,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笔墨伺候,孤要亲笔给皇阿玛写信。”

  “殿下!您的身体!”阿古拉急得快要哭出来。

  “无妨,军情如火,君心亦然。让皇阿玛多担忧一刻,便是孤这个做儿子的不孝。快。”

  众人见他意志坚决,不敢再劝。

  很快,矮几被搬到床前,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承祜深吸一口气,提起笔。

  然而,这只曾挽开过三石强弓、也曾写下锦绣文章的手,此刻却因力竭而微微颤抖。

  仅仅是写下“儿臣承祜叩请父皇圣安”这几个字,他的额角便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也愈发透明。

  【系统提示:宿主身体机能低于30%,强制开启“病弱光环”。效果:宿主当前状态将引发周围目标强烈的情感共鸣,保护欲与怜惜感提升200%。】

  帐内的三个人,看着灯火下太子殿下的侧影,几乎要屏住呼吸。

  那张俊美绝伦、宛如神祇雕琢的脸上,此刻没有一丝血色,唯有两颊因低烧而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黏在光洁的额角,更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他紧抿着苍白的薄唇,专注地在纸上运笔,手腕的颤抖被他以惊人的意志力强行压制着,每一个字都写得清晰而有力,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精气神。

  何为国之储君?

  这便是了。

  身负重伤,九死一生,醒来后不问自身,先安军心,再慰君心。

  这份担当,这份心性,早已超越了他的年龄。

  一封家书,写得却比一份万言奏折还要艰难。

  承祜详述了自己身体已无大碍,御医诊治得当,让康熙宽心,又将斩杀噶尔丹的功劳大半推给了福全和麾下将士,最后才隐晦地为自己的冲动请罪。

  信写完,他已是力竭,眼前阵阵发黑,身子一软,便向后倒去。

  “殿下!”

  阿古拉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让他重新躺下,而巴特尔则又不敢大声,只能压低声音对福全吼道:“王爷!您看看殿下!就不能让他多歇会儿吗?!”

  福全满心愧疚,接过那封还带着承祜体温的信,郑重地对巴特尔和阿古拉道:“照顾好殿下,此信,本王亲自去安排!”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步履间带着风雷之声。

  ……

  承祜再次醒来,已是黄昏。

  他睡了半日,精神恢复了不少,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脑子却清醒了许多。

  喝下阿古拉亲手煮的汤药后,承祜靠坐在引枕上,目光再次投向帐中悬挂的巨大军事地图,眸光深邃,仿佛已经穿透了帐幕,看到了整个漠北的未来格局。

  “皇伯父,”承祜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往日平稳,“传孤的将令。”

  正在汇报后续事宜的福全神色一凛:“殿下请讲。”

  “其一,大军原地休整,但不准懈怠。以中军大帐为核心,收拢降兵,清点战利品,构筑防御工事。”

  “我们,暂时不走了。”

  “不走了?”福全愕然抬头。

  大捷之后,不班师回朝,反而要在此地扎营?

  承祜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带着一丝冰冷意味的弧度。

  “噶尔丹是死了,但准噶尔的根基还在。漠北草原的狼,只会臣服于比它们更强悍的头狼。”

  “我们若此刻班师,不出三年,必有下一个噶尔丹出现。”

  “皇阿玛的江山,不能永远被动地等着边境起火,再去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