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天光乍亮。

  紫禁城从一夜的欢腾中醒来,琉璃瓦上的积雪在晨曦下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

  坤宁宫内外,宫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脚步轻快,连扫雪的动作都带着几分雀跃。

  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生产,仿佛只是为了给这位天降的嫡公主增添一抹传奇色彩。

  寝殿内,暖炉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与淡淡的乳香混合的气息。

  皇后赫舍里氏斜倚在锦被堆里,面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眉眼间已满是为人母的温柔与满足。

  此刻正侧着头,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身旁的小小襁褓。

  襁褓中的永泰公主睡得正香,小小的胸膛有规律地起伏着,粉嫩的嘴唇偶尔砸吧一下,可爱得让人心都化了。

  “额娘,”承祜的声音轻柔,他搬了个小锦墩坐在床沿边,一双清澈的眸子同样落在妹妹身上,“妹妹真乖,一夜都没怎么哭闹。”

  赫舍里氏闻言,收回目光,慈爱地伸手抚了抚承祜的头顶,柔声道:“是啊,她很乖。许是知道额娘辛苦,不忍心再折腾额娘了。”

  她看着自己这一双嫡出的儿女,一个是已经显露出储君风范的太子,一个是刚出生便被封为固伦公主的掌上明珠,心中被巨大的幸福感填满。

  “额娘,以后,我一定会保护好额娘和妹妹的。”

  赫舍里氏心中一暖,只当是童言稚语,含笑点头:“好,额娘有你和保成两个小男子汉保护,什么都不怕了。”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乳母焦急的劝哄。

  真是说保成保成就到。

  “三阿哥您慢点……娘娘还在歇息呢……”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石青色小常服的小小身影已经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正是三阿哥胤礽。

  “额娘!额娘!”胤礽人未到声先至,嗓音清脆响亮,带着满满的兴奋。

  他一溜烟跑到床前,小脸因为跑得太急而红扑扑的,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亮得惊人,迫不及待地仰头问道:“额娘,弟弟呢?我来看弟弟了!”

  他昨晚早早就被宫人抱了回去,今早一醒来就听宫人说皇后娘娘生了,便兴冲冲地赶了过来。在他小小的脑袋里,额娘生的,那必然是弟弟。

  赫舍里氏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有些为难地看向承祜。

  承祜站起身,走到胤礽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语气温和地解释道:“保成,额娘生的是妹妹,不是弟弟。”

  “妹妹?”

  胤礽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懂,又重复了一遍,“妹妹?”

  他歪着小脑袋,努力消化着这个信息,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对,是妹妹。”承祜耐心地再次确认。

  胤礽的小嘴慢慢地、慢慢地瘪了下去。

  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水汽,像两汪即将决堤的湖泊。

  “为什么……是妹妹?”他带着哭腔,难以置信地问道,“我不要妹妹!我要弟弟!”

  “保成,不许胡说!”赫舍里氏见状,连忙板起脸,轻声呵斥道,“妹妹也很好,你看,她多可爱。”

  说着,她小心地将襁褓掀开一角,露出永泰公主熟睡的小脸。

  胤礽踮起脚尖,凑过去看了一眼。

  小婴儿的脸皱巴巴的,红通通的,哪里可爱了?

  巨大的失望瞬间击垮了胤礽脆弱的心理防线。

  “哇——!”

  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猛地在温暖静谧的寝殿内炸开。

  胤礽一**坐在地上,两条小短腿乱蹬,扯着嗓子开始嚎啕大哭:“我不要妹妹!我不要!我就要弟弟!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他的哭声又响又亮,穿透力极强,震得人耳膜生疼。

  床上的永泰公主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惊醒,“哇”的一声,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间,殿内两大一小,哭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

  “哎哟,我的小祖宗!”乳母和宫女们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上前去哄,可胤礽正伤心着,哪里肯听,手蹬脚刨,谁碰他他就打谁。

  赫舍里氏刚生产完,本就体虚,被这哭声一吵,顿时觉得头痛欲裂,脸色又白了几分。

  “保成!你再哭,额娘就生气了!”她厉声喝道,却因中气不足,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胤礽哪里管这些,反而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一边控诉:“额娘坏!我不要妹妹!把妹妹扔掉!我要弟弟一起帮大哥干活!”

  “你!”赫舍里氏气得眼前发黑。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承祜一直冷眼旁观。

  他看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胤礽,那张俊秀绝伦的小脸上,温和的笑意早已褪去。

  对付这种熊孩子,讲道理是没用的。

  在所有人都手足无措之际,承祜动了。

  他没有去哄,也没有去劝,而是迈开步子,径直走到胤礽面前,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弯下腰,一把抓住了胤礽的后衣领,像是拎小鸡一样,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胤礽的哭声戛然而止,四肢在空中徒劳地扑腾着,小脸上满是错愕。

  “大哥?”

  承祜不发一言,拎着他,转身就往外走。胤礽在他手里,竟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承祜,你要做什么?”赫舍里氏急道。

  承祜回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额娘,您安心歇息。弟弟不懂事,我带他出去讲讲道理。”

  说罢,他不再理会殿内众人的反应,拎着还在发懵的胤礽,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寝殿,一直走到了殿外的廊庑下。

  冬日的寒风卷着雪粒子,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承祜松开手,胤礽一个趔趄,摔在冰冷的雪地上。

  刺骨的寒意从**底下传来,胤礽打了个哆嗦,终于回过神来。他看着面前神情冷峻的大哥,委屈和愤怒再次涌上心头,张嘴又要嚎。

  然而,他的哭声还没出口,就被承祜接下来的动作给吓了回去。

  只见承祜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这寒风还要冷上三分:“胤礽,你刚刚说,要把妹妹扔掉?”

  胤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承祜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很好。”

  他蹲下身,与胤礽平视。那双本该纯真无邪的凤眸,此刻深邃如渊,里面映着漫天风雪,却看不到一丝暖意。

  “那么,作为你的兄长,我今天就教你第一个道理。”

  他伸出手,动作看似轻柔地捏住了胤礽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

  “爱新觉罗家,没有废物。既然你觉得妹妹没用,那只会撒泼哭闹的你,又有什么用?”

  “说要为孤分忧,可你现在明明就是在给孤添乱。额娘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你只知道自己的欲望没有得到满足,就在这里大哭大闹,让刚刚生产完的额娘为你伤神,惊扰了尚在襁褓的妹妹,这是你该做的吗?”

  “胤礽,我告诉你。她是我们的亲妹妹,是额娘拼了性命才换来的珍宝。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保护她,就是你我身为兄长的责任。”

  “你,听懂了吗?”

  胤礽彻底被镇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哥。

  平日里的大哥,总是温和带笑,对他百般纵容。可此刻的大哥,眼神冰冷,气势骇人,就像就像盛怒时的皇阿玛。

  竟然让他觉得有点脸红发热。

  他看着承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生怕点慢了大哥真的就嫌弃自己了,“懂……懂了……”

  “很好。”承祜松开了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气势逼人的兄长只是幻觉。

  “现在,自己站起来,进去给额娘和妹妹道歉。”

  他淡淡地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胤礽抽噎着,手脚并用地从雪地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小脸冻得通红,眼睛也红得像兔子。

  他不敢再有丝毫迟疑,低着头,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步地挪回了寝殿。

  殿内的哭声已经停了,宫人们正手忙脚乱地哄着永泰公主。

  赫舍里氏靠在床头,一脸担忧地望着门口。

  看到胤礽自己走进来,她刚要开口,就见胤礽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床前。

  “额娘,儿臣错了。”

  他低着头,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却说得异常清晰。

  “儿臣不该哭闹,不该惹额娘生气,不该……不该说要扔掉妹妹。”

  说完,他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承祜,像是在寻求肯定。

  承祜站在他身后,神色淡然,微微颔首。

  赫舍里氏又惊又疑,但见儿子真的认错了,心里的气顿时消了大半,只剩下心疼。她招了招手:“好了,既然知错了就快起来,地上凉。”

  胤礽这才敢站起来,挪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还在抽噎的小婴儿。

  或许是刚刚被大哥教育过,他再看这个妹妹,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犹豫了一下,轻轻地碰了碰妹妹的小脸。

  软软的,热乎乎的,还有点像缩小版的大哥。

  他瞥了眼承祜,坏心眼地使了些力气戳了戳,“哼,让你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