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皂山下 第2章 怦然心动

小说:阁皂山下 作者:徐婠 更新时间:2025-10-21 22:27:38 源网站:2k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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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陈薇第一时间跑到了被撞人面前,尽最大的诚意表达自己的歉意。

  “刹车坏了,实在抱歉。”陈薇着急地想扶起对方,只是伸手时,一抬头便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只是那么一瞬间,她好似被电击中了一般。对方虽然皮肤有些黝黑,但脸上线条清晰;手臂肌肉很结实,但又不是一般农夫那般的粗狂;特别是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与他对视时,竟然让她一时不知所措。

  人在紧张的时候就是很忙,陈薇赶紧缩回了手,但又娇羞地缩了回去,可又觉得这样不好,又伸了出去。来回之间,她都感觉自己有些滑稽,于是立刻转头避开对方的眼睛,这才注意到他脚边一米开外散开的蓝布包袱。这简直是天赐的缓解尴尬借口!于是她立刻低头捡起了包袱,但她依然不敢抬头直视对方,而是低着头,一脸娇羞地伸手把包袱递了出去:“你的东西…”

  即使是低着头,陈薇用余光也察觉到对方的急促,只见他慌忙地站了起来接过蓝布包袱,嘴里小声回了句:“谢谢!”

  陈薇低眉含笑,没想到还有比她还害羞的人,但很快她发现对方的手臂上流出一道暗红的血,满脸震惊地喊道:“你流血了?!”

  肖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伤口,血顺着小臂往下淌,在肘关节处汇聚。他下意识要用衣袖去擦,这几乎是本能,在乡下受伤时哪有什么讲究,却没想到被一只白皙的手拦住。

  “别用这个,会感染的。”陈薇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努力保持镇定和应有的教养,这是她闯下的祸,必须负起责任。此刻她已经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今天母亲给她擦汗的手帕,动作利落地按在他的伤口上。她的手指碰到肖明的皮肤时,真切地感受到了他肌肉的结实。而此刻的肖明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那种他从未闻过的香味,让他瞬间感觉心跳加快,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没事!没事!”羞怯让他立刻抽出了手臂,但伤口处的鲜血再次流出,陈薇见状立刻又按住了。

  “不行,你这个伤口有点大,必须要指压止血几分钟。”陈薇的热情让肖明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关怀,此刻在肖明的眼中,她那鹅黄的裙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仙女自带的光芒熠熠生辉。

  就在此时,李青山挑着扁担追到了巷口,嘴里还喊道:“别跑!”但很快,他急速停下了脚步,眼前的一幕尽收眼底,惊得扁担差点掉了。他一眼认出来手按在肖明手臂上的女孩是陈薇,差点把给陈薇取的外号“云花”脱口而出。云花,顾名思义,就是只能抬头仰望的花。

  他作为清江县本地人,自然知道陈薇,不过也只是知道而已。陈薇并不认识他,但从他的穿着举止,猜测他应该是在药材码头的小商贩。去年开始,国家政策放宽,农村和城市恢复了曾被视为“**尾巴”的农贸自由市场,孟婶也是抓住了这波机会开的小卖部,而药材码头也有越来越多的摆摊小商贩,可以议价,也算是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但这些商贩在大部分人眼里就是一些无业游民干的事情,他们跟在邮局门口站着的那群年轻盲流没有太大差别。

  不过陈薇却觉得,人本就没有没有什么三六九等之分,这些小商贩是凭本事吃饭,也值得被尊重。只是看他的架势,再看看被撞的人,她猜想估计刚刚就是这个小商贩在追被撞的人,才会导致今天这个事故。

  她本想问清楚什么情况,也算是有个责任划分,谁知又从巷子里窜出了一个年轻后生,对方看起来比第一个人更加壮实高大,他还没看到陈薇,看到李青山愣在原地,责备他道:“愣着干嘛,赶紧追呀!”抬头间,他才看到陈薇,只是那么一眼,他愣在原地。

  刚开始,陈薇还在猜测,现在她更加笃定了,转头看着肖明问道:“我看你也不像是个莽撞冲动的人,现在看来你刚刚就是被他们两个人追才跑的,对吧?”

  袁守正根本没听进去陈薇的话,只觉得眼前的她就像画里走出的一样。还好李青山这时是清醒的,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挥手解释:“不是,不是的,我们刚刚是救他。”

  “救他?”她一脸疑惑地问道,“我怎么看着像是在追他?”

  肖明明白陈薇这是误会了,赶紧解释说道:“他说得没错,刚刚他们确实帮了我。”

  “那他们是你的朋友?”

  “倒也不算。”

  李青山此刻脑海中立刻盘算着:平日里只有远看厂长千金的资格,从没想过还有机会跟她面对面交流,制药厂那可是清江县老牌的国营厂,在整个清江那都是说得上话的,他一个小商贩,这么好的机会没准儿是个搭上高枝的机会,哪怕只是让厂长千金记住个脸儿,他是绝对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怎么不算朋友呢,我们虽然是刚认识,但也我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自然算是朋友。我叫李青山,在药材码头做点小生意。”李青山就是在药材市场卖点老鼠药,但他可不想让陈薇知道自己就这点本事,赶紧拉着还在发愣的袁守正站到陈薇的面前,“他是我兄弟,叫袁守正,别看他现在是个运煤的,但他祖上可是正经的炮制大师,袁大师的孙子,他自己的炮制技艺也是了得的。”

  说完他还非常熟络地走到肖明身边笑嘻嘻地补充道,“至于他嘛,就是个刚到咱县里的外乡人,刚来药材码头就被王半仙给骗了,还是我们帮了他,但他非要找王半仙算账,我们想拦都拦不住,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李青山就像机关枪一样,一直在输出,陈薇一脸懵,但王半仙这个名号她倒是听说过,据说在药材码头专骗外地人,这就是给清江抹黑,她也支持肖明追回钱财。回过神来时,她反应过来应该是肖明追王半仙的时候被自己撞了,此刻她的愧疚达到了顶点。

  她飞快瞥了眼手表,送文件的时间已经耽误了,撞了人她也不能这么推卸责任,看着肖明的有些苍白的脸,她咬了咬牙,也管不了他们有多熟悉,只说道:“麻烦你们帮我按住伤口,不能松,要坚持几分钟,不然血止不住,我现在就去买红药水,就在街角,很快就来。”说着,另外一只手指向不远处的药店。

  站在最前面的袁守正许久才反应过来,僵硬地伸出手,但又有些胆怯缩了回来,他害怕碰到陈薇的手,但又是那么强烈的希望碰到,矛盾的心里让他看起来像个二愣子。但陈薇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看他有些扭捏,立刻扯过他的手按住了伤口,随后立刻扶起自行车,嘴里还不忘叮嘱道:“千万要等我回来。”

  就在陈薇骑到巷口拐弯的时候,她与一路小跑来追她的林婶一左一右的方向完美地错过了。

  李青山望着陈薇那道鹅黄色的背影,不自觉挺直腰板,连沾满灰的手指都在裤缝上蹭了又蹭,对着袁守正啧啧惊叹:“要不说人家是厂长的千金呢,瞧人家这气度,撞了人也认账,还亲自去买药,今天被撞的怎么不是我呢?”

  他咂咂嘴,用手肘使劲捅了捅旁边有点发愣的袁守正,继续说道,“哥们仗不仗义,知道你一心想要去制药厂,特意把你拉出来介绍,在她面前混个脸熟也不错。看见没?那块表像是上海牌的,不知道多少钱,但肯定很值钱。”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羡慕之情,可一扭头,却发现袁守正正盯着陈薇远去的背影出神,黝黑的脸上竟透出点不寻常的红晕。

  袁守正心跳有些快,不是因为手表,也不是因为李青山仗义介绍,只因刚刚与陈薇的指尖接触,一种莫名的悸动让他慌了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他使劲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肯定是因为我做梦都想进清江制药厂的饮片车间,猛地碰上了厂长千金,才这么失态的,一定是这样的。无论如何,那道鹅黄色的背影就像一道暖阳,瞬间照亮了他的世界。

  敏感的肖明立刻发现了袁守正看向陈薇的异常,此刻竟莫名生出一股子酸意,再看看袁守正还帮他按照伤口,一时间竟有些滑稽,他立刻甩开了袁守正的手,说道:“流这点血不算什么。”说着用另一手加嘴巴配合在伤口处拿陈薇的手帕打了个结。

  “刚刚谢谢你们帮了我,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待会你们就不要跟着我了,我现在就要找王半仙要钱。”此刻他知道追回钱财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什么厂长千金、什么高档手表,与他而言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刚才的小摩擦让他暂时忘记了这些,但此刻巨大的经济损失与生存压力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神。

  “王半仙那帮人,专坑生面孔。得手了还要给县工商所的人上供,四六分账,你去找王半仙要钱,那就是刨县工商所的墙角,砸人家的饭碗。”李青山撇了撇嘴,提高了音贝,一副过来人的姿态。

  “县工商所?”肖明猛地抬头,“那他们岂不是知法犯法?”

  李青山看着肖明那单纯的样子直翻白眼,从15岁开始,他就在这里讨生活,什么事情没见过,这种内部暗箱操作的事情那都是司空见惯。他哪里懂此刻肖明心中的愤怒与不平,更不懂那丢失的四百块钱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是刚从丰城老家逃离出来的,说逃离那是因为那个家对他而言从来不像个家。老家是一个穷山村,更是吞噬他青春和希望的泥潭。他和姐姐是龙凤胎,恰巧赶在清明节当天出生,母亲生下他们后产褥高温不退当天晚上就去世,于是他和姐姐便成了“克母的灾星”。“灾星”二字从童年起就深深钉入他的骨髓,甚至他的爸爸都不愿意给他们姐弟取名字,直接清明分开,他姐姐叫肖清,他得了个明字。

  父亲很快续弦,继母随即生下一个比肖明小一岁的男孩。从此,家里的一切都偏向了弟弟,就连弟弟的名字都像有意针对他,弟弟叫肖克明。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家里一切都是继母说了算,肖明和姐姐自小就学会了在角落里默默咽下饥饿,将所有的委屈和不平深埋心底。继母骂肖明和姐姐“吃白食”时,父亲就蹲在门槛上抽烟,肖明多么希望父亲能看他们一眼,能为他们说句公道话,哪怕仅仅一句。然而,父亲的眼中只有他的烟,他和姐姐甚至都比不上路上的野狗,他们只有不停地干活才能获得一点可怜的剩饭果腹。

  肖明读书极为用功,奖状刚贴到墙上,就被继母撕下来垫腌菜坛子,她向来反对肖明读书,好在老师看重肖明,初中以后,每次开学都是老师来家里好几次,才能凑到学费,继母也总是看他不顺眼,肖明觉得读书是证明自己并非“灾星”的唯一凭证。清瘦的姐姐16岁才做“大人”,就被继母强迫嫁给隔壁村的一个40多岁的瘸子,比他父亲还大,只为了索要800元彩礼。姐姐绝食不答应,最后妥协的条件是分得一半彩礼,那是姐姐的希望,但她留给了肖明。

  即使是高考时,他还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高考结束后便是“双抢”,他是天不亮就出门,忙到靠着月亮照明才回家。“双抢”的最后一天,他又累又饿多吃了半碗红薯饭,继母掀翻了桌子,对着他吐唾沫:“饿死鬼投胎,养你还不如养头猪,猪出栏了还能卖个好价钱。”半碗红薯饭,竟成了他“贪婪”的罪证。那一刻,累积多年的委屈、愤怒涌上心头,他第一次扔掉了手里的碗反抗。父亲依旧沉默,肖明抬起头,望向门外那座山被月亮照亮的山,一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坚定:离开!不惜一切代价离开这个吞噬了他和姐姐全部温暖的地方。

  清江县素有“药都”之称,自唐宋以来便是全国重要的药材集散地。20世纪80年代政策放宽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民间药材交易复苏。丰城人发现,从本地或周边山区收购药材运到清江贩卖,再把丰城没有的药材买回来,两边都能赚取差价。本钱小、利润薄,非农忙季节,越来越多人加入这一行当。肖明想自食其力,这是唯一的出路。前几天,他正好在镇**的报架上看到国家将放开日本海关,他立刻嗅到了商机,于是,他带着姐姐给的钱和一本《本草纲目》,怀揣着改变命运的希望,连夜离开了丰城。

  哪知刚到药材码头,就遇到了一位自称王半仙的老者说是有好的吴茱萸,东西还没到手钱就丢了。他追上去讨要说法,那老者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安排了一个光头送来了吴茱萸,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吴茱萸有问题,对方认定就欺负外乡人,甚至要对他大打出手,好在李青山和袁守正帮他解围。

  王半仙骗走的钱,他必须要回来,那是他所有的希望。现在听说王半仙跟工商所的人有如此勾当,他更加是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喊叫:“县工商所的人来了!”

  李青山脸色骤变,他知道这是县工商所的人在抓违规的小商贩,立刻看向肖明,只见他已然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全然不顾手上有没有伤。此刻,他只想立刻抓住那些蛀虫讨个说法,理智被愤怒和要讨回公道的冲动彻底淹没,嘴里不停地喊着:“还我钱!”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李青山急得跺脚,看向袁守正,毕竟刚刚他为了见义勇为,也得罪了王半仙,他并不想惹事,嘴里骂,“还想找县工商所的人要钱?那都是阎王殿的小鬼,吃人不吐骨头的,何况人家厂长千金还让他等着呢!这下可怎么办?这愣头青,真是分不清好赖,那能结识陈小姐是多大的福分,何况刚刚人家还欠他一个人情,找她帮忙不比直接去讨要来强。”

  “光头认得我们。”袁守正声音沉稳,深知事态严重,光头一伙肯定在县工商所附近,他明白,这事儿背后牵连的,恐怕远不止一个王半仙,这水,比他想象的深得多。肖明这样不管不顾地冲过去,铁定没好果子吃,而且刚才他们帮肖明出头,已经露了脸,现在再冲撞了县工商所的人,就算他们占理,光头那帮地头蛇添油加醋一搅和,他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青山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两人脚下生风,很快撵上了肖明,可那两个穿着灰蓝色**的现工商所工作人员也近在咫尺了。袁守正一个箭步上前,大手猛地攥住肖明的手腕,死命往后一拽,压低嗓音喊道:“别犯浑!硬碰硬就是找死。”他看得真真切切,那两个工商所工作人员腰里的铁棍可不是摆设。

  肖明却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理智早已被受骗的屈辱和对不公的愤懑烧成灰烬。他猛地甩开袁守正的手,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那两个工商所员的背影,不管不顾地就要追上去,大声喊道:“站住!你们钓鱼执......”

  “法”字还没出口,袁守正如同猎豹般从他的身后死死箍住他的肩膀和脖颈,另一只带着煤灰的手捂住了他的嘴,硬是把肖明拖得双脚离地转了半个圈。袁守正可以尽了全力,因为他知道只要肖明这一嗓子喊出来,就等于把他们三个人都往火坑里推。

  但为时已晚,工商管理所员已经警觉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