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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卢城。

  天空裂开了条口子,瓢泼大雨从九天倾斜,下了整整三天仍未停息。

  这般天气若是无要紧事自然是闭门不出的,路上行人寥寥,往日来往络绎的一善堂也难得清闲下来。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时,二丫却仍在柜台里整理着药材。

  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浅笑,露出个可爱的酒窝。

  默不语,在一旁碾着药。

  屋外是狂风骤雨,屋内是烛光下的宁静时光。

  可很快,这种难得的时光就被打破了。

  默突然停止了碾药,鼻子微微颤动,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

  一股似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味道。

  “是……血的味道。”二丫细眉蹙起。

  作为一名医修,二丫对血的敏感比普通修士更甚。

  她毫不犹豫的推开中庭的门,狂风裹挟着湿润冰冷的飘渺雨水扑面。

  默不语,在一旁为她撑起伞。

  急促的脚步声踏碎雨水,嘎吱一声打开医馆大门,一个面目全非的血人躺在地上。

  倾盆暴雨已然将他身上的血腥味冲淡得微不可闻,正如他那就快要埋葬在破碎胸腔里的生机那般。

  救,还是不救?

  二丫看着那人,却迟迟做不出决定,凭借一门问心诀,她能一眼望穿人心善恶,眼前这个血人亦不例外。

  只不过,她看到的答案很矛盾。

  极善极恶之人!

  二丫从未遇见过这等奇异之人,这将她思绪搅得一团乱。

  救吧,若他是个恶人,那救了他就是杀人;不救吧,若他是个善人,那不救岂不是自己杀人?

  二丫一时没了注意,向一旁的影子问道:

  “默,你说我该不该救他?”

  默不语,只是做出一些奇怪的手势,任谁看了都犯迷糊,但二丫却看懂了。

  他说:救他,若他日后作恶,我杀他。

  默将那血人抬进了馆内,二丫马不停蹄的开始为他治疗。

  “枯木逢春·生。”

  萤绿的灵气散发出勃勃自然生机,不断传入血人体内,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二丫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面色渐渐苍白。

  一夜过去,治疗效果却微乎其微,那残躯中如沙砾渺小的生机还在流逝。

  医修本就罕见,更何况是化神境的医修。

  毫不夸张的说,哪怕是合道境修士的伤二丫都能治愈,然而在这个人的伤势面前,她却倍感无力。

  “你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会受如此严重的伤?”

  【闲暇之时,二丫总会这么问你,但你既听不见,也答不出】

  【二丫依旧没有放弃对你的治疗,她开始没日没夜的饱读医书,一点点精进自己的医道,只为更好的替你治疗】

  【不是因为她认出了你,也并非你很重要,仅仅因为她是个纯粹的医者】

  【你曾给她种下一颗悬壶济世的种子,而今你又得到了她的救助,这或许便是善因结善果】

  【二丫的医术精进,你的身体开始缓慢恢复……】

  又是一天暴雨夜,二丫整理着药材,默碾着药。

  忽的,两人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齐向门外看去——有人在敲门。

  那是一阵并不急切的敲门声,如串门的邻居般平常。

  但偏偏是在这深夜,是在这救命的医馆。

  这就显得不同寻常起来。

  推开门,门外站着位似笑非笑,气质温文的青衫书生。

  他就这么站在暴雨中,却没有一滴雨水落在他身上,他轻摇着骨扇,表情惬意悠然。

  又是一个怪人,既看不到善也看不到恶,甚至连存在都感应不到。

  “你是谁?”二丫问道。

  “不重要。”百晓生摇着扇,眼神晦暗不明,“重要的是我的朋友在你这。”

  二丫下意识想到了那个始终沉睡着的血人,不,现在该叫他绷带人了。

  从两人的古怪来看,他们说不定还真是朋友。

  “他叫什么名字?”二丫试探的问道。

  百晓生摇头,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方世杰是不会让他说的。

  二丫又问道:

  “那他长什么样你总该告诉我吧?”

  百晓生答非所问:“他现在应该不**样了。”

  这话说出口,二丫已经十分确认这怪人和医馆那绷带人认识了,否则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所以他们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呢?

  毕竟那家伙身上的伤处处致命,若这青衫书生是他的仇人,绷带人落到他手里肯定是活不了的。

  念及此,二丫心中多了份谨慎:

  “你先留下姓名,等他醒了我告诉他。”

  闻言,百晓生脸上悠然笑意消失了,手中骨扇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没用的。”

  二丫不解,却又听见他补充道:

  “因为他把我忘了。”

  雨落狂流,万巷寂静。

  砖墙瓦檐上的滴答声甚是喧嚣,空气中的湿气又沉又重,穿堂风吹得人心凉。

  “那你……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

  二丫下意识问道。

  “这个。”

  百晓生拿出一团褶皱糖衣在掌心展开,里面包裹着一块粗粝的麦糖。

  “这是他最爱吃的。”

  将那麦糖交到二丫手里,百晓生便走了。

  他的青衫依旧,步履从容,只是原本滴水不沾的他,此时已然被暴雨淋透。

  【他瞒着你,你忘了他,这便是恶因恶果】

  【当你醒来,那颗麦糖就放在你床边,二丫说那是你的朋友留给你的,你把它含在嘴里,感受着那既粗粝,又不汹涌的甜味】

  【你问二丫那个人长什么样,她说一袭青衫,一把骨扇,一脸悠然,你依旧想不起来】

  【你重伤未愈,但你该走了,因为你的时间不多了,还有很多事没做】

  【忘生·忘死剑的祭品是自身寿元,而你从仙人那夺走的寿元,早在那场大战为恢复残躯耗尽】

  “我该走了。”

  方世杰下了床,脚步仍旧有些虚浮,脸上依旧缠着绷带,只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你的伤还没好,你要去哪?”

  二丫拦在了他身前,表情有固执有担忧,但这并非她认出了方世杰,又或是他很重要。

  仅仅只是因为她是个纯粹的医者。

  默不语,如影随行。

  “让开。”

  声音冷硬得拒人千里。

  “不让!”

  一道红色剑芒闪过,径直掠过二丫的身体。

  默瞳孔剧颤,令人窒息的杀意凝结为实质弥漫开来,可方世杰早已消失无影。

  就在这时,二丫的声音传来:

  “默,我没事。”

  二丫迷糊的站起身,默紧张的打量了她好几圈。

  没有任何一处伤口,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掉!

  默打起手势:你感觉怎么样?

  二丫捂着昏沉沉的脑袋,声音迟疑:

  “我好像……忘了一个人。”

  啪嗒一声,泪花不由自主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