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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徐恪亲手将一枚崭新的校尉印信交到张虎手中时,整个金吾卫大营的空气仿佛被瞬间点燃,然后又迅速冻结。

  新贵们欣喜若狂,而那些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身上布满刀疤的老兵油子们,则满脸不服,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尤其是以勇猛著称、在郭正兵变中幸存下来的老牌都尉――钱豹,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台上那个皮肤黝黑、手足无措的张虎,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新旧势力的矛盾,在任命下达的瞬间,被推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张校尉,恭喜了!”

  就在张虎准备转身接管部队时,一个粗豪中带着浓浓讥讽的声音,如同一块巨石,狠狠地砸进了这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钱豹抱着胳膊,带着一群同样神色不善的老兵,如同一堵墙,公然挡在了张虎面前。

  他上下打量着张虎那双因常年耕作而布满厚茧的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沙盘上杀敌,一定很过瘾吧?不知张校尉这手上的老茧,是握笔杆子磨出来的,还是握锄头磨出来的?够不够……握紧咱们金吾卫的刀柄啊?”

  “哈哈哈!”他身后的老兵们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张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身后的新晋军官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他们赢了游戏,却赢不来这些百战老兵的尊重。

  就在赵恪脸色一沉,准备上前呵斥之时,徐恪却微笑着摆了摆手,缓步走了下来。

  “钱都尉说得有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徐恪走到钱豹面前,脸上没有半分怒意,反而带着一丝赞许:“战争,终究是要见血的。纸上谈兵,确实让人难以信服。”

  他话锋一转,那双因病而略显黯淡的眸子看向钱豹,里面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玩味。

  “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证明‘匹夫之勇’比‘运筹帷幄’更强的机会。”

  他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朵:“即刻起,进行‘红蓝对抗’模拟实战演习!”

  “钱豹,你为‘红方’指挥,可从全军老兵中,任意挑选二百精锐!”

  此言一出,钱豹和他身后的老兵们脸上瞬间露出了狂喜之色。

  “张虎,”徐恪的目光转向那个紧张得手心冒汗的新任校尉,“你为‘蓝方’指挥,只能带领你麾下新选拔的五十名新兵。”

  四倍的人数差距!

  整个校场瞬间炸开了锅!

  “这……这不是欺负人吗?”

  “五十对二百?还是新兵对老兵?”

  就在张虎等人面色凝重,感受到巨大压力之时,徐恪抛出了那个看似不经意的补充条款。

  “为示公允,红方占据人数优势,但对战场一无所知。蓝方人数虽少,但演习开始前,可以提前一小时拿到战场地形图,并获准携带一样‘秘密武器’。”

  他最后看向钱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胜者,全队官升一级,全军敬仰。败者,指挥官当众向对方敬茶认错,心服口服。钱都尉,你敢不敢赌?”

  “有何不敢!”钱豹和老兵们哄堂大笑,他们觉得徐恪一定是疯了,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稳赢局面,“大人放心,半个时辰,俺就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

  一旁,监军陈矩端着茶杯,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隐约觉得,徐恪那所谓的“秘密武器”和那“一小时”,才是这场赌局真正的胜负手。

  京郊,一片丘陵丛林,预设的演习战场。

  张虎和他手下五十名新兵,正围着一张简易的羊皮地图,神情无比凝重。

  一个时辰的时间,对他们而言,仿佛比一辈子还要漫长。

  “校尉,咱们怎么办?硬拼肯定没戏!”一名新任队正焦急地说道。

  张虎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地图上一处狭窄的谷地,脑中反复回想着徐恪在沙盘上教给他们的第一课——信息、地形、后勤。

  随即,他打开了徐恪交给他的那个木箱。

  箱子里没有神兵利器,只有几十面擦得锃亮的铜镜,和一本画着各种古怪旗帜图案的小册子。

  “这是……什么?”众人看得一头雾水。

  张虎却如获至宝,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站起身,开始下达一连串清晰的指令:“第一队,去谷口左侧高地!第二队,右侧!第三队,正面佯动!记住,严格按照手册上的旗语联络,任何人不准发出声音!”

  另一边,钱豹正意气风发地对他那二百名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兵进行战前动员。

  “弟兄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天,就让那些黄口小儿看看,什么他**才叫打仗!”他自信满满,凭借多年的经验,一指远处最高的那座山峰,“他们人少,肯定会占着那个山头打防守!咱们就来个中央突破,一鼓作气冲上去,把他们全给老子揪下来!”

  “吼!”二百精锐齐声怒吼,气势如虹,大张旗鼓地朝着主峰猛冲而去,浑然不觉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完全暴露在了山谷两侧高地上,数十面铜镜的反射之中。

  战斗,开始了。

  当钱豹的部队大摇大摆地进入狭窄的谷地时,张虎冷静的旗语命令,无声地下达。

  下一刻,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谷地两侧的高地上,突然亮起数十道刺眼无比的光斑!

  这些光斑如同活物,精准地、反复地晃击在红方士兵的眼睛上!

  “啊!我的眼睛!”

  “什么鬼东西?”

  强烈的日光反射造成了短暂的致盲和极大的混乱,整个红方阵型瞬间一滞。

  紧接着,早已准备好的滚石和涂满了红蓝颜料的布包“炸弹”,如同冰雹般从天而降!

  “轰!砰!”

  红方阵型大乱,视野受阻,根本找不到敌人在哪,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被动挨打。

  钱豹空有一身武勇和二百精锐,气得哇哇大叫,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到。

  他指挥部队试图冲上高地,却被张虎指挥的小队交替骚扰,打了就跑,绝不恋战。

  这场面,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戏耍。

  “演习结束!”

  当赵恪带领的督察队吹响结束的哨音时,钱豹的部队已被判定“伤亡”过半,而张虎这边,只有几人受了点无伤大雅的皮外伤。

  回到校场,全军死寂。

  所有围观的士兵,都亲眼目睹了那二百名精锐,是如何被五十名新兵用“卑鄙”但高效得可怕的战术,活活戏耍到崩溃的。

  那种有力使不出的憋屈感,远比一场堂堂正正的失败更具冲击力。

  钱豹脸色煞白地站在场中央,他输得莫名其妙,但又无话可说。

  最终,他在数千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张虎面前,亲手从督察队手中端起一杯早已备好的茶,双手奉上,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张校尉,我钱豹……服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老兵的心坎上。

  徐恪缓缓走上高台,声音传遍全场。

  “今天,你们都看到了。钱都尉和他的二百兄弟不可谓不勇猛,但他们输了。”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输给了什么?输给了一张地图,输给了几十面镜子,输给了你们看不起的‘计谋’!”

  “记住!未来的战争,勇气是标配,但智慧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看清脚下的路,远比你闷头冲锋更重要!这,就是我要教给你们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经此一役,再无人敢质疑新任军官的资格。

  张虎等人用一场无可争议的胜利,赢得了全军的尊重。

  军队内部的思想完成了统一,一股全新的、崇尚智谋与纪律的风气,开始悄然形成。

  相府,书房。

  丞相王德庸正在听取心腹的汇报,内容正是金吾卫的这场“红蓝对抗”。

  与燕王的轻蔑不同,王德庸听得极为仔细,眉头紧锁。

  “……二百精锐被五十新兵,用镜子和石头就击溃了?”王德庸放下茶杯,声音低沉,“这不是练兵,这是在铸造一支前所未见的怪物。”

  心腹忧心忡忡:“相爷,此子手段诡谲,如今又牢牢掌控了禁军,恐成心腹大患。”

  王德庸缓缓摇头,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老辣的精光:“不。军队,是陛下的。他练得越好,陛下就越高兴,但也……越忌惮。”

  “一条会自己思考、甚至会自己磨牙的恶犬,主人是睡不安稳的。”

  “我们不必动手,只需在陛下耳边,将这‘练兵’说成‘结党’,将这‘奇才’说成‘枭雄’……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