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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心殿内。

  暖炉氤氲,驱散了冬季的寒意。

  楚天恒并未穿着龙袍,只着一身明黄常服,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

  他手中拿着一卷摊开的《治国策》,正指点着侍立榻前、神情恭谨的皇长孙楚昭。

  楚昭听得极为认真,清秀的小脸上满是专注。

  偶尔点头,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思考的光芒。

  “陛下……”

  忽然,沈全出现在殿门口,躬身道:“太子殿下求见。”

  楚天恒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卷上,眼皮未抬,淡淡道:“宣。”

  “是!”

  沈全行礼后转身去请楚盛。

  楚天恒淡定依旧,继续指导楚昭。

  可这时候,楚昭却红着小脸说道:“皇爷爷,孙儿……孙儿想去出恭。”

  楚天恒这才抬眼,看着楚昭那局促的模样,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挥了挥手:“去吧,让侍卫跟着,外面风大,披件斗篷。”

  “谢皇爷爷!”

  楚昭如蒙大赦,飞快地行了一礼,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一转过殿门,脸上的窘迫瞬间消失,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并不急着去出恭,而是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透透气,看看被雪压弯的梅花,喂喂结了薄冰的池子里,那些自在的锦鲤。

  …

  楚盛步入养心殿时,楚天恒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病恹恹的状态。

  他半阖着眼,仿佛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从喉间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嗯?”

  楚盛连忙上前,深深一揖,姿态恭谨无比:“儿臣参见父皇!父皇龙体可安?”

  “尚可……咳咳……”

  楚天恒象征性地咳了两声,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盛儿,何事啊?”

  楚盛定了定神,将徐国甫教的那番话,用饱含忧思与手足情深的语气缓缓道来:“启禀父皇,儿臣近日查阅北境奏报,忧心如焚。”

  “云州去岁遭灾,元气未复,今冬又遇酷寒,朔风如刀,民生……实为艰难。”

  “六弟初掌封地,百废待兴,想必更是殚精竭虑啊!”

  “儿臣身为监国太子,既忧心云州黎庶饥寒,亦牵担心六弟会操劳过度……”

  说着,他偷眼觑了一下榻上仿佛昏昏欲睡的楚天恒,继续道:“……儿臣夙夜难眠,深感手足之情,黎民之苦重于泰山!”

  “故而多方筹措调度,已为云州备下粮草十万石,棉衣五千套!”

  “不日即可启运北上,以解六弟燃眉之急,稍慰云州百姓之苦!”

  “儿臣此举,只愿略尽绵薄,替父皇分忧,亦全兄弟之义,乞父皇恩准!”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楚盛说完,屏息凝神,等待着楚天恒的反应。

  按照徐国甫的剧本,此刻楚天恒要么震怒、提及秦夜哄抬粮价之事。

  要么被他这番“深明大义”所感动!

  然而——

  “嗯。”

  楚天恒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眼皮都没抬一下。

  仿佛楚盛说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有心了,既已备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平静!

  死水般的平静!

  没有想象中的震怒,没有对楚岚秦夜的只言片语。

  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惊讶都没有!

  楚盛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瞬间懵了!

  准备好的所有应对说辞,此刻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这……这和预想的完全不同!

  父皇他……难道真的不知道云州粮价暴涨、民怨沸腾之事?

  不可能啊!

  宫里的暗卫都是瞎子吗?

  霎时间——

  殿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暖炉中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还有事?”

  楚天恒半睁开眼,目光带着审视,扫过楚盛那张强自镇定却难掩错愕的脸。

  楚盛心头一凛,一股强烈的不甘驱使着他,硬着头皮,挤出几分“关切”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皇……可知,六弟在云州……近来情况如何?”

  “老六啊……”

  楚天恒的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语气平淡无波:“朕多少知道些,怎么?”

  楚盛尴尬的笑了笑:“倒也没什么事情……只是,儿臣……儿臣许久未见六弟,甚是想念,不知他在那边……可还习惯。”

  楚天恒缓缓闭上眼,只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其平淡的鼻音:“嗯。”

  再无下文。

  楚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比殿外的寒风更刺骨!

  再待下去已无意义,甚至可能暴露更多心思。

  无奈只能强压下翻腾的惊疑和失落,躬身道:“父皇若无其他吩咐,儿臣……告退。”

  “去吧。”

  楚天恒摆了摆手,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

  直到楚盛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那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

  软榻上的楚天恒,双眸又恢复了清明。

  哪里还有半分病态和疲惫。

  只剩下深潭般的幽邃和洞悉世情的锐利!

  他当然知道云州发生了什么。

  起初得知哄抬粮价时,心中也有些懵。

  但细想之后,就明白了个大概。

  就算楚岚想胡来。

  秦夜也绝不会允许。

  将秦夜放在云州刺史的位置上。

  除了看重其才干,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

  便是用来制衡楚岚!

  秦夜家眷都在京城。

  没必要跟楚岚蹚浑水,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楚岚所率的那些兵,也大都是秦家老兵,不可能跟着起事。

  而且哄抬粮价是秦夜所定的政策。

  仔细推敲,这分明是围绕粮价做的一篇引君入瓮的大文章!

  这是要以云州粮价为饵,钓来足以解云州粮荒的外地巨鱼!

  以最小的代价,甚至不费朝廷一文,化解这场危机!

  今晨呈上的密报,关于各地粮商动向的汇总,更是完全印证了这一猜想!

  一切,都在秦夜的算计之中。

  楚天恒自认对云州这盘棋局,已洞若观火。

  秦夜的智谋,楚岚的兵权,京城的牵制,北境的威胁……

  种种因素,皆在他掌控的棋盘之上推演。

  帝王心术,登峰造极!

  然而,智者千虑,终有一疏……

  这位算无遗策的帝王,纵然心思缜密如发,却也万万料想不到……

  他那英姿勃发的‘皇儿’楚岚,与秦夜之间,早已逾越了君臣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