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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句话,好比一盆最刺骨的冰水,将沈寒星心头那点因为愤怒而燃起的火焰,浇了个透心凉。

  阳谋。

  是啊,这根本就是一场摆在明面上的阳谋。

  皇帝用“为世子医治”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谢继安这个最关键的筹码,不费吹灰之力地,从英国公府,挪到了他自己的棋盘上。

  你若不从,便是抗旨不遵,是不信君上,是大不敬。他有的是理由,将整个英国公府,都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若从了,便是将自己唯一的软肋,亲手送到了那头最擅长权术的老虎嘴边。

  进退两难,里外不是人。

  “我知道是阳谋。”沈寒星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可那又怎样?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一个还在发着高烧,生死未卜的孩子,带进那个吃人的地方去吗?”

  “不然呢?”谢云舟上前一步,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地锁着她,“你冲出去,跟宫里来的人大闹一场?然后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看我们英国公府的笑话?看我们如何因为一个孩子,忤逆君上,自寻死路?”

  “我不在乎!”沈寒星的情绪,终于有些失控,“别人怎么看我,与我何干!我只知道,我答应过他,要护着他!”

  “用整个国公府给他陪葬,就是你所谓的护着他吗!”谢云舟的声音,也陡然拔高,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暴戾与失望:

  “沈寒星,你清醒一点!这不是在过家家!你以为你拼了命就能保住他吗?你错了!你越是反抗,陛下就越会觉得,这个孩子身上,藏着能拿捏我们的秘密!他只会死得更快!”

  他这番话,字字诛心,好比一把最锋利的刀,将沈寒星所有不切实际的孤勇,都剖得鲜血淋漓。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那腥甜的血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灭顶的无力感。

  是啊。

  她能做什么呢?

  她连自己的命,都还攥在别人手里,又拿什么,去跟那至高无上的皇权,硬碰硬?

  看着她那张瞬间血色褪尽的小脸,看着她眼底那簇好不容易才燃起的光,一点一点,彻底熄灭。谢云舟的心,毫无征兆地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方才的话,太重了。

  他缓缓地松开了那紧攥的拳头,放缓了语气,“我不是让你放弃他。”

  他顿了顿,将视线,转向了那个正站在一旁,脸色同样凝重的顾瑾年。

  “宫里的人,要带走安哥儿,我们拦不住。”

  “可他们,总不能连大夫,都不让带吧。”

  沈寒星猛地抬头,那双本已黯淡的眸子里,重新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光。

  顾瑾年立刻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国公爷放心。”他对着两人,郑重地拱了拱手,“世子,是在下的病人。于情于理,在下都该陪同进宫,直到他,彻底脱离危险。”

  他是太医院的院判,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有他跟着,至少能保证,安哥儿在宫里,不会再受那些见不得光的磋磨。

  这已经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

  沈寒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走到床边,替那个依旧在昏睡的孩子,掖了掖被角。然后她俯下身,在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

  “安哥儿,别怕。”

  “等我。”

  说完,她便站直了身体,那张清瘦的小脸上,再没有半分犹豫与软弱,只剩下了一片令人胆寒的平静与决绝。

  “走吧。”她对着谢云舟,淡淡地说道,“别让宫里的人,等急了。”

  来传旨的,是御前的一个小太监。

  见到沈寒星和谢云舟出来,那小太监的脸上,立刻就堆满了谄媚的笑。

  “国公爷,夫人,陛下也是心疼小公爷。特意嘱咐了,将小公爷,安置在离太医院最近的暖阁里,方便太医们,随时诊治。”

  他说着,便对着身后那几个身强体壮的内侍,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人,立刻就想往屋里闯。

  “慢着。”

  沈寒星那清冷的声音,不大,却让那几个内侍的脚步,都硬生生地顿住了。

  她没有看那个小太监。

  她只是侧过身,对着身后刚刚将孩子抱起来的顾瑾年,微微颔首。

  “有劳顾院判了。”

  顾瑾年抱着孩子,从她身侧走过。

  那孩子或许是感受到了这离别的气息,竟是在昏睡中,不安地动了一下,那只小小的手,下意识地在空中,抓了一下。

  正好,抓住了沈寒星垂在身侧的衣袖。

  那力道,很轻,却好比一把最滚烫的烙铁,烫得沈寒星的心,猛地一缩。

  她缓缓地低下头,看着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瘦弱的小手。

  又看了一眼,那个正满脸堆笑,等着看好戏的小太监。

  她缓缓地伸出手,不是去掰开那孩子的手。

  而是仔仔细细地,将他那冰凉的小手,一点一点,重新塞回了温暖的被褥里。

  然后,她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眸子,直直地看向那个小太监。

  “公公。”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安哥儿身子弱,受不得颠簸。还请公公,着人备一顶软轿来。”

  “另外,他平日里用惯了的被褥,枕头,还有赵嬷嬷给他做的小食,也一并,打包送进宫里去。”

  “这些,应该,不算违了陛下的旨意吧?”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是为人母的关切,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那小太监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国公夫人,竟是如此的不好糊弄。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敢得罪这位手持御赐腰牌的新贵,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夫人说的是,是奴才们,疏忽了。”

  眼看着那顶载着谢继安的软轿,在顾瑾年的陪同下,缓缓地消失在朗月轩的月洞门外。

  沈寒星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直到那最后一丝声响,都彻底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她才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的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一只手,及时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谢云舟。

  “进去吧。”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外面,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