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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六零年的初秋,京城的天空格外高远,像一块被雨水洗过的巨大蓝宝石,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色。

  西郊一处安静的将军大院里,午后的阳光透过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洒下细碎而温暖的光斑。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骑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脖子上挥舞着手里的木头枪,嘴里“驾驾驾”地叫着,玩得不亦乐乎。

  那老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肩上那颗将星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黯淡。

  他任由孙子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皱纹此刻却笑得像一朵绽放的菊花,嘴里还乐呵呵地应和着。

  “好嘞我的小祖宗!咱这就冲锋!驾!”

  老人正是李云龙。

  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去,昔日战场上那头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猛虎如今也收起了所有的爪牙变成了一个享受着天伦之乐的普通爷爷。

  妻子田雨端着一盘刚洗好的葡萄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这一老一小玩闹的场景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岁月静好,仿佛能一直这样直到天荒地老。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一阵突兀的汽车引擎声打破。

  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在院门口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了几个穿着笔挺军装但表情却异常严肃的男人。

  他们没有理会门口警卫员的敬礼径直穿过院子,走到了正在陪孙子玩闹的李云龙面前。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军官,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精心制作的面具。

  他对着李云龙敬了一个标准得可以写进教科书的军礼,然后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公事公办的语调开口。

  “李云龙同志,组织上有些情况需要你配合调查,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他用的词是“请”。

  但那语气却不容任何置疑。

  院子里那温馨欢乐的气氛瞬间凝固。

  田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的那盘葡萄“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紫色的果实滚落一地。

  李云龙也停止了笑闹。

  他缓缓地将脖子上的孙子抱下来,交到惊慌失措的田雨怀里。

  他看着面前这几个不速之客,那双因为常年征战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一种深沉的、如同乌云般的阴霾所取代。

  “调查?调查什么?”

  他没有发火,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

  那个戴眼镜的中年军官没有回答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李云龙沉默了。

  他看着对方那张比石头还硬的脸,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几个同样面无表情的随行人员。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谈话。

  这阵仗是要动真格的了。

  他没有再多问什么。

  他只是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那早已吓得脸色惨白的妻子和那个还在妻子怀里、因为被中断了游戏而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孙子。

  然后他转回头对着那个中年军官平静地点了点头。

  “好,我跟你们走。”

  他没有换衣服也没有带任何东西。

  就那么穿着一身沾着草屑的旧军装在几个人的“陪同”下走出了这个他住了没几年的家。

  当他坐上那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看着窗外那熟悉的院落、那棵老槐树、还有他那正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哭得无声无息的妻子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

  他那颗坚硬了一辈子的心第一次感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

  天幕之下。

  酒桌旁。

  当看到这一幕时,现实中的李云龙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他指着天幕,那张因为酒精而泛红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这是哪个**在背后搞鬼!”

  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在屋子里来回地踱步。

  “老子打了半辈子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九死一生!到头来就落得个这么个下场?”

  “配合调查?我看是想把老子往死里整!”

  他咆哮着,唾沫星子横飞,那股子属于战神的、不容侵犯的霸气再次显露无疑。

  赵刚的脸色也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有像李云龙那样暴怒但他那双握着酒杯的手却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看着天幕上那辆黑色的如同移动囚车般的伏尔加轿车。

  他从那几个军人不同寻常的着装和那份“请”字背后的强制意味中嗅到了一股极其危险的、名为“**”的血腥味。

  他知道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他的老战友李云龙正处于风暴的最中心。

  “不对劲。”

  丁伟摸着下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锐利而冰冷的光。

  “这不是普通的审查。这阵仗动用的是最高保卫部门的人。他们这是要办铁案,是要把老李往死里整啊。”

  孔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端起面前那碗早已凉透的酒一饮而尽,脸上满是愁云。

  “这老小子就没一天安生的日子。这下怕是捅了天大的娄子了。”

  晋绥军的指挥部里。

  楚云飞也静静地看着天幕。

  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惊讶反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太了解李云龙了。

  那是一头桀骜不驯的猛虎,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

  在战争年代他是英雄是战神。

  可到了和平年代,他的这份“锋芒”必然会刺伤某些人的眼睛、触动某些人的利益。

  被关起来被清算这几乎是注定的结局。

  只是……

  楚云飞看着天幕上李云龙那孤独的被带走的背影。

  他的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泛起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惋惜。

  英雄末路。

  自古皆然。

  他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茶水有些凉了。

  也有些苦涩。

  天幕之上画面再次切换。

  不再是那个安静的将军大院。

  而是一座戒备森严的、看起来就充满了肃杀之气的建筑。

  灰色的墙壁、高耸的铁丝网、门口荷枪实弹的哨兵。

  大门之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

  上面用隶书写着几个充满了冰冷与威严的大字——特别军事法庭。

  李云龙被两名士兵一左一右地“架”着,走向那扇厚重的、冰冷的、如同巨兽之口般的铁门。

  他的背影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无比的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