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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天堂到地狱,有时,只需要一瞬间。】

  天幕上的字迹,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

  王有胜,就这么坐在地上,坐在那片冰冷、泥泞的土地上。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也抽走了魂。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只只穿着袜子的脚,袜子上,还沾着刚蹭上的新鲜泥土。

  他又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那个抢走了他鞋子的愣头青。

  那个愣头青,正举着那只还带着他体温的黄胶鞋,在自己那双大脚上比划。

  他脸上的笑容,得意,而又刺眼。

  周围的哄笑声,已经停了。

  空气中,只剩下尴尬的沉默,和风吹过荒野的,呜咽般的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得很长,很长。

  王有胜的肩膀,开始微微地耸动。

  一下,又一下。

  幅度很小,像是被什么东西压抑着。

  他的头,越埋越低,几乎要触到自己的膝盖。

  终于,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呜咽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紧接着,就像是决了堤的洪水。

  “哇——”

  一声响亮的,撕心裂肺的哭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

  王有胜,这个刚刚还神气活现,“检阅”着千军万**“首长”,此刻,像一个三岁的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一边哭,一边用那双沾满了泥污的手,狠狠地,捶打着身下的土地。

  泥水,溅了他一身,他也毫不在意。

  他的哭声里,没有了之前的滑稽。

  只有一种,最纯粹的,最原始的,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巨大的委屈。

  “我……我跟小鬼子拼过刺刀!”

  他带着哭腔,嘶声力竭地,喊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那瘦小的胸膛里,用尽了全身力气挤出来的。

  “我身上……还挂过彩!”

  他指着自己腿上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

  “我九死一生……才缴获这么一双鞋!”

  “你们凭什么抢我的!”

  “凭什么!”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悲怆。

  这不是为了鞋在哭。

  这是为了一个士兵,用命换来的,最朴素的荣誉,在哭。

  之前那些还在看热闹,还在起哄的战士们,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一个个,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他们默默地,低下了头。

  许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那个抢鞋的愣头青,也僵在了那里。

  他手里还举着那只黄胶鞋,脸上的得意,早已被一种手足无措的慌乱所取代。

  他看着那个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瘦小身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天幕之下。

  独立团的驻地里。

  李云龙猛地,从炕上站了起来。

  他那双因为醉酒而有些迷离的眼睛,在听到王有胜那声哭诉的瞬间,瞬间变得清明,并且,燃烧起两团熊熊的火焰。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起脚,狠狠地,一脚踹在了身旁的弹药箱上。

  “砰!”

  一声巨响。

  沉重的木制弹药箱,被他硬生生踹得翻了几个滚,撞在墙上,散了架。

  “他**!”

  一声压抑着无边怒火的咆哮,从他的胸膛里爆发出来。

  “反了天了!”

  “当老子的人,是好欺负的吗!”

  他一把抓起桌上那把已经空了的酒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酒壶,碎成一地。

  赵刚站在他身旁,看着他那副如同暴怒雄狮的模样,没有去劝。

  因为他知道,这一次,李云龙,是真的动了怒。

  3—5—8团阵地。

  楚云飞,还保持着那个冷眼旁观的姿势。

  但他的脸,已经不再那么冷漠。

  王有胜那句“我跟小鬼子拼过刺刀”,像一颗烧红的子弹,毫无征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那双一直带着审视与批判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动摇。

  他看着天幕上那个哭得像个孩子的士兵。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那不是一双普通的鞋。

  那是一个士兵,在九死一生之后,唯一能够证明自己价值的,勋章。

  是他作为一个胜利者,全部的骄傲。

  楚云飞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

  他那套建立在森严等级与绝对纪律之上的军事哲学,在这一刻,面对一个士兵最朴素的荣誉感时,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他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天幕之上,王有胜还在伤心地哭泣。

  他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兽。

  就在这时。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个身影,像一座山,为他挡住了周围所有复杂的目光。

  王有胜抬起朦胧的泪眼,向上看去。

  天幕之上,一行字幕,缓缓浮现。

  【小人物的尊严,有时,也需要大人物来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