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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条人命,半个小时。这是一场,用生命与时间赛跑的豪赌。】

  赌桌,已经摆好。

  赌注,是三百条鲜活的生命。

  而荷官,是冷酷无情的,战争。

  凄厉的,带着金属摩擦音的冲锋号,划破了李家坡上空,那片压抑的,死寂的空气。

  进攻,开始了。

  张大彪,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的身后,是三百名,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弟兄。

  他的前方,是那座如同地狱入口般,正在疯狂喷吐着火舌的,日军阵地。

  他缓缓地,摘下了头上的那顶军帽。

  那顶军帽,已经很旧了。

  上面,沾着泥土,火药,还有早已干涸的,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迹。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将它摔在地上。

  他只是用那只布满了老茧的,粗糙的手,轻轻地,拂去了帽子上的灰尘。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柔。

  像是在**情人的脸颊。

  又像是在为自己,整理最后的遗容。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远方,独立团指挥部的方向。

  然后,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顶陪伴了他无数次冲锋,见证了他无数次生死的军帽,狠狠地,砸在了脚下这片,即将被鲜血浸透的黄土地上。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从背后,抽出了那把沉重的鬼头刀。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类所能发出的,野兽般的咆哮。

  “一营的!跟我冲!”

  他第一个,跃出了战壕。

  他那魁梧的身躯,在这一刻,像一支出膛的炮弹,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片由子弹和炮火,所编织成的,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

  在他的身后。

  三百名敢死队员,也同时,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他们如同一群挣脱了枷锁的猛虎,跟随着他们营长的背影,向着那片死亡之地,发起了决死的,不归的冲锋。

  天幕之下。

  独立团的指挥部里。

  李云龙举着望远镜,看着那道他最熟悉的身影,看着那三百名他亲手挑选出来的兵。

  他的手,在抖。

  他的身体,在抖。

  他那双一直强忍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再也,控制不住。

  两行滚烫的,浑浊的泪水,顺着他那饱经风霜的脸颊,奔涌而下。

  他扔掉望远—镜,像一头绝望的孤狼,对着天空,嘶声力竭地咆哮。

  “冲啊!”

  “大彪!给老子冲上去!”

  “给老子!活下来啊!”

  他的哭喊声,被淹没在震天的炮火之中。

  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3—5—8团阵地。

  楚云飞,静静地,站在他的指挥所前。

  他没有用望远镜。

  因为天幕上的画面,比任何望远镜,都要清晰。

  他看着张大彪,做完了那个,被他称之为“草莽行径”的,摔帽子的动作。

  他看着那三百名战士,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恐惧,跟随着他们的长官,冲向了那片必死的阵地。

  他看到,冲在最前面的一个战士,被一颗子弹击中了胸膛,他踉跄了一下,没有倒下,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集束手榴弹,扔向了前方。

  他看到,一个年轻的,脸上还带着稚气的战士,被炮弹的气浪掀飞,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又立刻爬起来,瘸着一条腿,继续向前冲。

  他看到,张大彪,像一尊不可撼动的战神,挥舞着大刀,将所有试图靠近的死亡,都劈得粉碎。

  他看着,看着。

  他那张一直保持着冷静与理智的脸上,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那双一直带着审视与批判的眼睛里,充满了,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巨大的震撼。

  许久。

  许久。

  他缓缓地,放下了那只一直举在半空,却忘了拿望远—镜的手。

  他闭上了眼睛。

  像是在逃避什么,又像是在回味什么。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眼中的那种,属于精英阶层的骄傲与从容,已经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同样被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方立功。

  他的声音,很轻,很涩,像是在自言自语。

  “立功兄……”

  “我之前,说他们是匹夫之勇,是乌合之众……”

  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错了。”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天幕。

  投向那个,在炮火中,一往无前的身影。

  “论带兵,论带出这种,把死,当成回家的兵……”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融合的,颤抖。

  “我楚云飞,不如李云龙。”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也……不如他张大彪。”

  这一刻。

  他所有关于战术,关于逻辑,关于装备,关于正规化的,引以为傲的军事理论。

  在眼前这种,最原始的,最纯粹的,向死而生的血性面前。

  被冲击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

  战场之上,所有正在观看着天幕的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都被这股,决绝的,悲壮的,超越了生死的勇气,所深深震撼。

  画面之中,张大彪,已经冲到了日军阵地的前沿。

  他身边的弟兄,已经倒下了一大半。

  他的身上,也增添了数道新的伤口。

  一颗子弹,呼啸着,击中了他的肩膀。

  另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带走了一片血肉。

  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但他没有倒下。

  他只是,发出了一声更加狂野的怒吼,继续,拖着那具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向前,向前,再向前。

  天幕之上,一行血红的字幕,缓缓浮现。

  【有一种冲锋,从开始,便没有想过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