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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个闯入房间的年轻人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亢奋的潮红。

  他们的眼神不再是属于军人的那种冷静与坚毅。

  而是一种被某种狂热的信仰彻底洗脑之后,所特有的偏执与疯狂。

  为首的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褪的稚气。

  但他看向李云龙的眼神却充满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般的冷漠。

  他将手里那本红色的小册子高高举起,如同举着一道至高无上的圣旨。

  他对着那个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的老人声嘶力竭地宣读着他的“罪状”。

  “李云龙!”

  他的声音尖锐而又刺耳。

  “经过组织调查你的问题非常严重!你必须老实交代你的罪行!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罪行?

  天幕之下李云龙孔捷丁伟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李云龙打了半辈子仗立了半辈子功。

  他有什么罪?

  他唯一的罪或许就是杀的鬼子太多了。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

  天幕的画面一分为二。

  左边是那个正在被批斗的晚年的李云龙。

  右边则开始如同放电影一般闪回着他一生中那些最广为人知的“功绩”。

  只是这些“功绩”在此刻却被冠以了一个全新的、荒诞的、罪恶的名字。

  “罪证一:里通外国勾结**反动派!”

  随着那年轻人的宣判声。

  右边的画面切换到了多年以前那间充满了酒香的小酒馆。

  画面中楚云飞正将那把他珍藏多年的德制勃朗宁**,作为临别的赠礼送给了李云龙。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英雄相惜引为知己。

  那本是一段跨越了阵营荡气回肠的佳话。

  可现在。

  那把象征着知己情谊的勃朗宁**,却被那个年轻人从一个证物袋里拿了出来。

  他在李云龙的面前高高地举起。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你与**高级将领楚云飞私相授受称兄道弟!这难道不是与人民为敌与反动派沆瀣一气的铁证吗?”

  轰!

  晋绥军的指挥部里。

  楚云飞在看到这一幕时整个人都傻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当年那个出于纯粹的对一个对手的欣赏而做出的一个善意的举动。

  竟然在未来会变成一把将李云龙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最致命的刀子。

  一种巨大的、荒谬的、令人窒息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觉那个他所不了解的未来的时代是那么的陌生而又恐怖。

  天幕之下李云龙也愣住了。

  他看着天幕上那把自己曾经爱不释手的勃朗宁。

  又看了看那个因为自己而陷入了巨大震惊与痛苦的老对手。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猛地一拍桌子对着天幕破口大骂。

  “放你**屁!”

  “老子跟楚云飞那是英雄识英雄!是光明正大的交往!怎么就他**成了里通外国了?”

  “你们这帮只会躲在背后嚼舌根子的**!懂个屁的军人情义!”

  他的咆哮充满了一种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和误解的巨大的愤怒与悲凉。

  然而天幕上那场荒诞的审判还在继续。

  “罪证二:宣扬个人英雄主义对抗组织破坏集体领导原则!”

  右边的画面再次切换。

  来到了南京军事学院那间庄严肃穆的大礼堂。

  画面中李云龙正站在讲台上**澎湃地阐述着他的“亮剑精神”。

  “狭路相逢勇者胜!亮剑精神就是我们这支军队的军魂!”

  那本是一个老兵用自己的一生所总结出来的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那本是让在场所有将军都为之动容、为之喝彩的铁血的宣言。

  可现在。

  这段充满了豪情的演说却被那个年轻人断章取义地歪曲成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个人英雄主义?亮剑精神?”

  年轻人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李云龙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没有组织的领导没有人民群众的支持你李云龙算个什么东西?”

  “你这是在宣扬脱离了集体、脱离了组织的个人主义的毒草!是在向我们伟大的集体主义精神发起挑战!”

  “你这是别有用心!是想搞山头主义!是想拉帮结派!”

  “老李!这他**简直是放屁!”

  孔捷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指着天幕气得浑身发抖。

  “亮剑精神怎么就成了个人英雄主义了?那是咱们八路军从上到下都他**有的血性!”

  “没有这股子精神我们能在敌后坚持八年?”

  “没有这股子精神我们能把小鬼子赶出中国?”

  丁伟也跟着一拍桌子。

  “颠倒黑白!简直是颠倒黑—白!”

  “这帮小兔崽子仗没打过几天扣帽子的本事倒是一个比一个强!”

  赵刚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

  他看着天幕上那些因为狂热而失去了理智的年轻的脸。

  他那颗一向坚信“真理越辩越明”的心在这一刻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在一个所有人都疯了的时代。

  你一个清醒的人说的话还有用吗?

  天幕之上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罪证”被抛了出来。

  “罪证三:无组织无纪律滥用兵权是土匪行径的延续!”

  画面切换到了黑云寨那片被大火烧成一片焦土的废墟。

  李云龙提着那把还在滴血的鬼头刀一脚踩在山猫子的尸体上。

  那本是一场为兄弟复仇的快意恩仇。

  那本是一个男人血性的最直接的体现。

  可现在……

  “为了你一个所谓的‘兄弟’你就可以无视军令,擅自调动全团兵力去攻打一个即将被我军收编的地方武装?”

  年轻人用一种极度轻蔑的眼神看着李云龙。

  “你这是在报仇吗?不!你这是在泄私愤!是在满足你那从骨子里就带来的土匪的兽性!”

  “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待在革命的队伍里!你就是我们队伍里的一颗毒瘤!必须坚决地予以清除!”

  这番话像一把最锋利的淬了毒的**,狠狠地捅进了李云龙内心最柔软也最不容触碰的地方。

  他呆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天幕上那个因为自己的命令而倒在血泊中的魏和尚。

  又看了看那个因为自己的冲动而最终被他亲手手刃的山猫子。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悲凉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笑了。

  他看着天幕上那个面对着所有荒唐的指控,却始终一言不发的老去的自己。

  他也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那笑容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最彻底的鄙夷与不屑。

  也充满了对自己这一生的最大的自嘲。

  天幕之上一行黑色的如同墓碑般的字幕缓缓浮现。

  【当英雄无力为自己辩白。】

  【剩下的只有用生命进行的最后一次亮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