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烟,笼着皇都巍峨的城墙轮廓,也沾湿了云逍洗得发白的青衫。

  他一步步远离了那座冰冷的巨城。

  身后是地动山摇的余波和隐隐传来的惊恐喧嚣。

  身前是延伸向远方的泥泞官道,迷蒙在雨雾里。

  皇城的一切——那二十年的守护、心血、欢笑,最终化作龙椅上那张冰封的脸和一句“滚”字——都已抛在身后。

  “云泥两相隔,再无相逢亦无欠。”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最后的诀别,又像是对过往的祭奠。

  声音融在细雨里,几不可闻。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如同这无边的雨雾,无声地浸透四肢百骸。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酒葫芦,轻轻晃了晃,里头只剩最后一口残酒。

  “走了。”他轻声道,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身旁那只懒洋洋的老山羊。

  云逍仰头将那口酒饮尽,喉间火辣,心头却是凉的。

  皇城高墙之上,旌旗猎猎,依旧威严。

  可那里已不再是他的归属。

  他曾经守护过的人与事,如今都成了过往。

  背叛也好,误解也罢,终归不过是风中一梦。

  他放下酒壶,转身踏上南下之路。

  细雨渐密,打湿了他的衣襟,却遮不住他眉宇间的从容。

  刚走出数步,一道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叮!】

  【检测到宿主脱离皇城核心因果圈,符合‘逍遥游’任务继续条件。】

  【主线任务:南下,收真传弟子‘叶倾仙’。】

  “叶倾仙……”

  云逍的目光在那三个字上停留了一瞬。

  他嘴角那丝冷意悄然化开,化作一丝随性的慵懒。

  那萦绕心头的沉重与疲惫,仿佛也被这濛濛细雨冲刷去了些许。

  云逍信步而行,宽大的袖袍在细雨中微微拂动。

  心念微动,空间泛起一丝涟漪。

  一道灰白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他身侧的泥泞官道上。

  正是那头皮包骨、蔫头耷脑的老山羊——小七。

  它四蹄刚一落地,浑浊的老眼勉强掀开一条缝,瞥了一眼四周灰蒙蒙的雨景和泥泞不堪的道路,喉咙里立刻发出一声极其不满、拖长了调的“咩——”。

  声音有气无力,充满了“扰羊清梦”、“这鬼地方真不是羊呆的”的浓浓嫌弃。

  随即,它慢悠悠地挪到云逍身边,极其熟练地、带着点不情不愿地,将瘦骨嶙峋的身子靠在了云逍的腿侧。

  仿佛把他当成了挡雨的柱子,又彻底闭上了眼。

  嘴里还叼着那根不知从哪弄来的、早已被雨水打蔫的狗尾巴草,有一搭没一搭地咀嚼着。

  一副“眼不见心不烦”、“随你怎么折腾,别打扰本羊大爷睡觉就成”的惫懒模样。

  云逍失笑,伸手拍了拍小七那有些扎手的脊背。

  “老伙计,以后这外面的风光,还得你陪着看呢。”

  小七从鼻子里哼出一股带着草腥味的热气,算是回应,眼皮都没动一下。

  细雨无声,一人一羊,沿着官道,在雨雾迷蒙中,向着南方,悠然前行。

  官道渐渐深入山林,两侧古木参天,枝叶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愈发苍翠欲滴。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倒是冲淡了离别的萧索。

  云逍也不着急,走得颇慢,像是在雨中漫步。

  偶尔驻足,看看路旁被雨水洗得发亮的奇石,或是听听林间不知名鸟雀的啁啾。

  小七更是懒散,几乎是挂在云逍腿边,被他半拖着走,四蹄在泥泞里划出几道浅浅的沟。

  只有当云逍停下时,它才勉为其难地站定,继续闭目养神,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

  这般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前方道路拐过一个陡峭的山崖,变得狭窄起来。

  崖壁如削,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涧,涧水在雨中发出沉闷的轰鸣。

  就在这险峻之地,几道粗壮的身影猛地从路旁的密林里跳了出来,拦在了路中央!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袒胸露腹的疤脸大汉,手里拎着一把豁了口的鬼头刀,雨水顺着刀刃往下淌。

  他身后跟着五六个喽啰,个个手持棍棒柴刀,衣衫破旧,眼神凶狠,一看便是盘踞此地的山匪。

  “呔!此山是爷开,此树是爷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疤脸大汉声若洪钟,震得崖壁上的碎石簌簌滚落,鬼头刀遥指雨中青衫身影,凶神恶煞。

  他目光在云逍身上扫过,见他衣衫简朴,身无长物,身边还跟着一头蔫了吧唧、瘦得皮包骨的老山羊,眼神愈发轻蔑。

  “穷酸书生?还带着头快咽气的老羊?”

  疤脸大汉啐了一口浓痰,“**,晦气!赶紧的,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别让大爷我亲自动手,脏了我的刀!”

  喽啰们也跟着鼓噪起来,挥舞着棍棒,将前路堵得严严实实,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老大,这羊虽然老,宰了也能炖锅汤!”

  “就是!这穷鬼,连把伞都没有,肯定榨不出油水!”

  “搜他身!说不定藏着碎银子!”

  云逍停下脚步,微微抬眸。

  雨丝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贴在清俊的侧脸上。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拦路的山匪,如同看着路边的几块顽石,不起丝毫波澜。

  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让叫嚣的疤脸大汉心头莫名地一跳,竟生出一丝被俯视的错觉。

  “聒噪。”

  云逍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雨声和喽啰们的鼓噪,带着一丝被打扰了雨中闲情的淡淡不悦。

  他甚至懒得抬手,只是屈指对着腰间酒葫芦轻轻一弹。

  一滴晶莹的酒液,被指尖的力道震得从葫芦口飞溅而出。

  酒滴离葫,在细密的雨帘中,划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

  下一瞬,这滴平平无奇的酒液,仿佛被赋予了无形的锋锐!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刺耳的锐响,骤然撕裂了雨幕!

  那滴酒水,竟在飞射途中,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凌厉到极点的……剑气!

  剑气如丝,快逾闪电!

  疤脸大汉只觉得眼前寒芒一闪,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铛啷!!!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爆鸣!

  他手中那柄沉重的、沾满油腻和雨水的鬼头大刀,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精铁打造的刀身,竟从正中断裂开来!

  半截刀身旋转着飞上半空,在雨水中划出一道刺目的银弧。

  然后“噗”地一声,深深**旁边湿漉漉的崖壁之中,只留下一个黑黝黝的刀柄在外颤抖。

  疤脸大汉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断刀处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半边身子都麻了,蹬蹬蹬连退数步,一**跌坐在泥泞里,满脸都是见了鬼般的骇然!

  他身后的喽啰们,鼓噪之声戛然而止。

  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个个眼珠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惊恐地看着那深深嵌入石壁的半截断刀。

  又看看跌坐在泥水里、面无人色的老大,最后,那一道道惊骇欲绝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雨中那道青衫身影之上。

  死寂!

  只有雨水冲刷山林的沙沙声,以及深涧中沉闷的水流轰鸣。

  云逍仿佛只是弹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看也没看那吓傻的匪众,抬步,继续前行。

  小七似乎被那金铁交鸣声吵得有些不耐,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浑浊的老眼瞥了瞥瘫在泥水里、如同烂泥的疤脸大汉和他那群呆若木鸡的喽啰。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充满了人性化鄙夷的“哼唧”。

  那眼神,分明像是在看一堆碍眼的**。

  然后,它又慢悠悠地闭上眼,叼着那根打湿的草茎,靠着云逍的腿,亦步亦趋地跟上。

  青衫微动,老羊慢行。

  一人一羊,穿过那群僵立如同泥塑木雕、大气不敢喘的山匪,身影渐渐消失在官道前方的雨雾深处。

  直到那青衫背影彻底看不见了,疤脸大汉才猛地喘过一口气,如同濒死的鱼。

  他连滚爬爬地扑到崖壁边,看着那深嵌石壁、只剩刀柄的断刀,又看看自己血肉模糊、兀自颤抖的右手,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鬼……鬼啊!!!”

  他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连滚爬爬地跳起来,也顾不上手下喽啰。

  如同丧家之犬般,手脚并用地朝着山林深处没命地逃去。

  那些喽啰这才如梦初醒,一个个魂飞魄散,哭爹喊娘。

  连滚爬爬地跟着他们的老大,瞬间作鸟兽散,消失在雨幕笼罩的山林里。

  只留下几件慌乱中丢弃的破烂兵器,孤零零地躺在泥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