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菅野信之起了一个大早，和灰原吃完早餐后就开着车去东京地检堵人去了。
他要堵的不是别人，正是上鹭宫抢劫杀人案的本部系检察官刈谷雅治。
原因有二。
其一，佐藤美和子早些时候打电话告诉菅野信之，说是东京地检方面拒绝对石冢丸二的尸体进行司法解剖。而根据《死体解剖保存法》的第六条，司法解剖必须由检察官批准或指示进行，这意味着假如东京地检方面坚持己见……或者说刈谷雅治不改口的话，石冢“真正的死因”永远也不会被人知晓。
其二，虽说由石冢延伸出来的这一系列闹剧都是壮士会在幕后搞鬼，目的是往小田切敏郎的身上泼脏水，让他无法“染指”警察厅次长的席位，但要是深究起来，这一切其实都始于刈谷雅治。
要知道菅野信之原本是对这起事件不怎么感兴趣的，一开始也没打算介入，正是由于刈谷私下里把他约出来见面，告诉他搜查本部的搜查过程出现了名叫“石冢丸二”的盲点，希望他能将此事“告知”搜查本部，菅野这才被拖下水。
这还没完，由于搜查本部的搜查主任是白鸟任三郎，和菅野有隙，所以菅野并没有选择直接介入，而是间接将小田切也给拽下了场，这才导致现如今的这个局面——如果这都是壮士会安排好的剧本的话，那会不会刈谷刚开始找他的时候就是在给他下套呢？
带着这两个问题，菅野站在东京地检地下停车场的出入口，耐心等待着刈谷开车上班。
功夫不负有心人。
菅野信之顶着烈日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开着国产车来上班的刈谷雅治。
就在刈谷在升降杆前减速，等着车牌识别系统识别出他的车牌号并抬起升降杆时，菅野突然从拐角处窜出来，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席。
升降杆虽然升起来了，但刈谷并没有踩油门——他愣在了原地，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菅野吓坏了。
大概七八秒钟后，刈谷才回过神来，开口道：“菅野，你什么情况？你这是一直蹲在这儿堵我吗？”
“不堵你不行啊，你不接我电话，”菅野偏过头来，直视刈谷道，“——不下去吗？升降杆已经起来了。”
刈谷舔了舔嘴唇，重新挂挡，操控着轿车缓缓驶入下行坡道。
透过汽车的后视镜，菅野看到升降杆缓缓落下，也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接着，汽车在弧形坡道上拐弯，停车场的出入口也立刻在视野中消失。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冷不丁地，刈谷突然开口道，“也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哦？”菅野挑起半边眉毛，“那不如你来替我说吧。”
“我们都知道石冢丸二的死因是心脏病发作，他在死前并没有单独见过任何人，而他在拘置所里接受的是保护性监禁，这意味着他在房间内的一举一动都不会逃过看守的法眼……虽然时机过于微妙了，但这里面没有任何疑点，也不构成司法解剖的要素。”
“一名之前一直宣称自己受到‘刑讯逼供’的嫌犯，在第二次承认罪行的当天晚上就因为心脏病死在了拘置所里。更不要提他还声称是某位来自警视厅的警察要求他在法庭上翻供的……”菅野撅起嘴巴，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嗯，还真是没有任何疑点呀！清清白白的！就像一张白纸！”
“那是不实指控。”
“不实指控。”
菅野重复了一遍刈谷的话。
“——他没有任何证据来佐证他的说法，菅野，你也清楚他的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你揭露了他的罪行，他慌了，开始乱咬人。”
“没有证据？”菅野瞪起大小眼，“真是奇了怪了，据我所知你们就是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将石冢丸二送上了法庭吧？”
“——我们手里有他的口供。”
“我们都知道假如审讯录像被公布，那份口供根本站不住脚。”
“我不知道。”
“或者说你只是装作不知道，就像你一开始拿着‘石冢丸二’这个名字来找我的时候一样。”
菅野的话音刚落，刈谷便猛地踩下刹车，两个人的身体被强大的惯性用力往前抛，菅野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差点就穿透挡风玻璃钻出车外了。
一秒后，两个人又被弹回到靠背上。
“——你疯了？”菅野第一时间质问身旁的刈谷道，“如果你想死，别带上我。”
“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东大的毕业生，刈谷，六法全书都能倒背如流，论咬文嚼字的本事，你应该比我强得多，”菅野顿了顿，然后补充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刈谷看了看菅野的脸色，后脑勺往椅背上一靠：“好吧，假设石冢丸二说的是真的……这也是你们警察内部的事情，你能指望我一个检察官做什么？如果我真的批准了司法解剖，如果法医真的查出了什么和结论相反的东西……我就相当于是代表东京地检和你们警视厅开战了，你考虑过这个后果吗？”
“你个本部系检察官不优先考虑如何还原本部事件的真相，反而是对警检矛盾顾虑重重，你觉得这合适吗，刈谷？别告诉我你在东大就学了这些东西。”
刈谷咂了咂嘴：“——我来告诉你我在东大都学了些什么，菅野，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法律教育和司法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一边是书本上的文字，一边是现实中的运用，你要面对的是一群活人，菅野，而不是书里死板的例子……”
“哦！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呢，没能领悟到这个道理肯定是因为我上大学的时候多翘了几节课。”菅野的声音高了几度，“机会难得，你也教教我吧，那些‘活人’都让你学到了什么？”
刈谷盯着菅野看了好久，这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他原本并不是很想说的话。
“——有时利害关系远比无法被证明的事实重要。”
菅野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微微张着嘴巴，保持身体微微前倾的姿势看着刈谷，半天都没吭声。
约莫过了半分钟，他的喉咙里才挤出近似冬天朝手心哈气的声音。
“了不起，哪怕是法学部的一年级学生也说不出你这句话。”
刈谷点了点头：“所以他们才是学生。”
菅野撇了撇嘴：“哪怕做不成司法解剖，我也有办法给石冢丸二做行政解剖，这可不需要取得你们检察官的认可。”
“行政解剖的结果不能用于刑事诉讼。”
“但如果行政解剖发现和结论不符的疑点，就有必要启动刑事调查，并进行司法解剖。否则被媒体知道可就乱套了。”
“就算你能成功，菅野，哪怕概率很低很低。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你肯定没办法继续在警队待了，你们警察十分看重‘忠诚可靠’这几个字眼，而你显然不符合标准。天知道这场风波会持续多久，波及到多少人，会让警队如何颜面扫地……”刈谷顿了顿，然后继续开口说道，“我不知道我在这起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我发誓我从来没想过害你，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幅样子，如果我知道石冢丸二背后还藏着猫腻，我说什么也不会把你也拖下水……”
“呵。”
菅野冷哼了一声。
在这种境况下，他才不会傻乎乎地相信刈谷的话。
刈谷也明白自己的这位后辈现在并不相信他，于是他不再为自己辩护：“无论如何——我知道你这一切都是为了警队着想，否则你早就把审讯录像公之于众了。那你应该也明白假如你继续抓着这个烂摊子不放，警队一定也会被逆风波及，现在是结束这个烂摊子的最好机会，别把问题复杂化。”
“这是建议还是告诫？”
“这是要求。”刈谷回答，“为了你好。”
“这个世界上除了家人没人会为了我好，刈谷。”说完，菅野打开副驾驶席的车门，走了出去。
“——不出意外的话，我明年就是副部长了。”刈谷突然开口道，“你也能升任警视吧？”
站在车外的菅野猫下腰，望着驾驶席上的刈谷道：“真是乐观，刈谷。我还以为那些‘活人’早就教会你‘事情总是会出意外’这个道理了呢。”
说完，菅野摔上车门，原路返回。
他要堵的不是别人，正是上鹭宫抢劫杀人案的本部系检察官刈谷雅治。
原因有二。
其一，佐藤美和子早些时候打电话告诉菅野信之，说是东京地检方面拒绝对石冢丸二的尸体进行司法解剖。而根据《死体解剖保存法》的第六条，司法解剖必须由检察官批准或指示进行，这意味着假如东京地检方面坚持己见……或者说刈谷雅治不改口的话，石冢“真正的死因”永远也不会被人知晓。
其二，虽说由石冢延伸出来的这一系列闹剧都是壮士会在幕后搞鬼，目的是往小田切敏郎的身上泼脏水，让他无法“染指”警察厅次长的席位，但要是深究起来，这一切其实都始于刈谷雅治。
要知道菅野信之原本是对这起事件不怎么感兴趣的，一开始也没打算介入，正是由于刈谷私下里把他约出来见面，告诉他搜查本部的搜查过程出现了名叫“石冢丸二”的盲点，希望他能将此事“告知”搜查本部，菅野这才被拖下水。
这还没完，由于搜查本部的搜查主任是白鸟任三郎，和菅野有隙，所以菅野并没有选择直接介入，而是间接将小田切也给拽下了场，这才导致现如今的这个局面——如果这都是壮士会安排好的剧本的话，那会不会刈谷刚开始找他的时候就是在给他下套呢？
带着这两个问题，菅野站在东京地检地下停车场的出入口，耐心等待着刈谷开车上班。
功夫不负有心人。
菅野信之顶着烈日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开着国产车来上班的刈谷雅治。
就在刈谷在升降杆前减速，等着车牌识别系统识别出他的车牌号并抬起升降杆时，菅野突然从拐角处窜出来，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席。
升降杆虽然升起来了，但刈谷并没有踩油门——他愣在了原地，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菅野吓坏了。
大概七八秒钟后，刈谷才回过神来，开口道：“菅野，你什么情况？你这是一直蹲在这儿堵我吗？”
“不堵你不行啊，你不接我电话，”菅野偏过头来，直视刈谷道，“——不下去吗？升降杆已经起来了。”
刈谷舔了舔嘴唇，重新挂挡，操控着轿车缓缓驶入下行坡道。
透过汽车的后视镜，菅野看到升降杆缓缓落下，也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接着，汽车在弧形坡道上拐弯，停车场的出入口也立刻在视野中消失。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冷不丁地，刈谷突然开口道，“也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哦？”菅野挑起半边眉毛，“那不如你来替我说吧。”
“我们都知道石冢丸二的死因是心脏病发作，他在死前并没有单独见过任何人，而他在拘置所里接受的是保护性监禁，这意味着他在房间内的一举一动都不会逃过看守的法眼……虽然时机过于微妙了，但这里面没有任何疑点，也不构成司法解剖的要素。”
“一名之前一直宣称自己受到‘刑讯逼供’的嫌犯，在第二次承认罪行的当天晚上就因为心脏病死在了拘置所里。更不要提他还声称是某位来自警视厅的警察要求他在法庭上翻供的……”菅野撅起嘴巴，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嗯，还真是没有任何疑点呀！清清白白的！就像一张白纸！”
“那是不实指控。”
“不实指控。”
菅野重复了一遍刈谷的话。
“——他没有任何证据来佐证他的说法，菅野，你也清楚他的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你揭露了他的罪行，他慌了，开始乱咬人。”
“没有证据？”菅野瞪起大小眼，“真是奇了怪了，据我所知你们就是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将石冢丸二送上了法庭吧？”
“——我们手里有他的口供。”
“我们都知道假如审讯录像被公布，那份口供根本站不住脚。”
“我不知道。”
“或者说你只是装作不知道，就像你一开始拿着‘石冢丸二’这个名字来找我的时候一样。”
菅野的话音刚落，刈谷便猛地踩下刹车，两个人的身体被强大的惯性用力往前抛，菅野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差点就穿透挡风玻璃钻出车外了。
一秒后，两个人又被弹回到靠背上。
“——你疯了？”菅野第一时间质问身旁的刈谷道，“如果你想死，别带上我。”
“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东大的毕业生，刈谷，六法全书都能倒背如流，论咬文嚼字的本事，你应该比我强得多，”菅野顿了顿，然后补充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刈谷看了看菅野的脸色，后脑勺往椅背上一靠：“好吧，假设石冢丸二说的是真的……这也是你们警察内部的事情，你能指望我一个检察官做什么？如果我真的批准了司法解剖，如果法医真的查出了什么和结论相反的东西……我就相当于是代表东京地检和你们警视厅开战了，你考虑过这个后果吗？”
“你个本部系检察官不优先考虑如何还原本部事件的真相，反而是对警检矛盾顾虑重重，你觉得这合适吗，刈谷？别告诉我你在东大就学了这些东西。”
刈谷咂了咂嘴：“——我来告诉你我在东大都学了些什么，菅野，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法律教育和司法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一边是书本上的文字，一边是现实中的运用，你要面对的是一群活人，菅野，而不是书里死板的例子……”
“哦！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呢，没能领悟到这个道理肯定是因为我上大学的时候多翘了几节课。”菅野的声音高了几度，“机会难得，你也教教我吧，那些‘活人’都让你学到了什么？”
刈谷盯着菅野看了好久，这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他原本并不是很想说的话。
“——有时利害关系远比无法被证明的事实重要。”
菅野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微微张着嘴巴，保持身体微微前倾的姿势看着刈谷，半天都没吭声。
约莫过了半分钟，他的喉咙里才挤出近似冬天朝手心哈气的声音。
“了不起，哪怕是法学部的一年级学生也说不出你这句话。”
刈谷点了点头：“所以他们才是学生。”
菅野撇了撇嘴：“哪怕做不成司法解剖，我也有办法给石冢丸二做行政解剖，这可不需要取得你们检察官的认可。”
“行政解剖的结果不能用于刑事诉讼。”
“但如果行政解剖发现和结论不符的疑点，就有必要启动刑事调查，并进行司法解剖。否则被媒体知道可就乱套了。”
“就算你能成功，菅野，哪怕概率很低很低。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你肯定没办法继续在警队待了，你们警察十分看重‘忠诚可靠’这几个字眼，而你显然不符合标准。天知道这场风波会持续多久，波及到多少人，会让警队如何颜面扫地……”刈谷顿了顿，然后继续开口说道，“我不知道我在这起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我发誓我从来没想过害你，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幅样子，如果我知道石冢丸二背后还藏着猫腻，我说什么也不会把你也拖下水……”
“呵。”
菅野冷哼了一声。
在这种境况下，他才不会傻乎乎地相信刈谷的话。
刈谷也明白自己的这位后辈现在并不相信他，于是他不再为自己辩护：“无论如何——我知道你这一切都是为了警队着想，否则你早就把审讯录像公之于众了。那你应该也明白假如你继续抓着这个烂摊子不放，警队一定也会被逆风波及，现在是结束这个烂摊子的最好机会，别把问题复杂化。”
“这是建议还是告诫？”
“这是要求。”刈谷回答，“为了你好。”
“这个世界上除了家人没人会为了我好，刈谷。”说完，菅野打开副驾驶席的车门，走了出去。
“——不出意外的话，我明年就是副部长了。”刈谷突然开口道，“你也能升任警视吧？”
站在车外的菅野猫下腰，望着驾驶席上的刈谷道：“真是乐观，刈谷。我还以为那些‘活人’早就教会你‘事情总是会出意外’这个道理了呢。”
说完，菅野摔上车门，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