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恙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曾经高高在上、蛮横矜骄的公府千金,竟能这么“识时务”。

  她这具身体的身份,可是卑**的通房丫鬟啊。

  就算被扶正了,也要比正常的继室都要低等几分。

  而且,扶正这种事儿,并不合规矩。

  《大虞律》有明文规定,不得以妾为妻。

  也就是说,只要做了妾,就再无成为正妻的可能。

  若是做了,被人告到官府,男人、小妾都要挨板子。

  杖刑之后还要把被扶正的“妻”打回原形,继续做妾。

  柳无恙会被“扶正”,更多是口头上的一句话。

  而这,也是有着多方的原因:

  一,王庸需要女人照顾,所谓正妻的名分,就像是虚空画的大饼。

  完全能够引得某个通房丫头,竭尽所能地伺候王庸。

  二,王家败落了,不再是尊贵的侯府门第,而是卑**的流人。

  规矩、礼法等,那都是相对而言的。

  底层的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会计较这些?

  三,柳无恙不是普通通房,她通医理、识百草。

  这门手艺,在流放路上尤为重要。

  她既能帮官差们治疗宿疾,为中暑的流人们治病,还能与官差合作草药生意。

  从京城到边城,一千多里路。

  张三郎规定,每日行进五十里,这一路也就会耗费二十多天的时间。

  不到一个月,张三郎等官差,却靠着柳无恙的医术,最大程度地减少了人员的伤亡,还赚取到了上千两银子。

  柳无恙俨然成了张三郎面前的红人。

  若非卖身契一直被王庸结结实实的藏到了隐秘的地方,柳无恙估计都能利用张三郎,换取自由身。

  当然,柳无恙没有离开,不完全是因为卖身契。

  她聪明,活得更是通透——

  就算脱离了王家,又如何?

  她一个没根基的孤女,就算有些手艺,撑破天也只是个医者。

  再努力些,顶多就是达到她“生前”的高度——入选太医院,成为皇宫的医女。

  这、又如何?

  依然是伺候人的存在,是随时能够被推出来当替罪羊的小可怜。

  已经死过一次,柳无恙太知道身份、权利的重要了。

  王家,被夺爵吵架,彻底倾覆。

  但,破船还有三千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王家世代簪缨,姻亲故旧遍布京城。

  说不定什么时候,王家就能翻身。

  而她若是一直不离不弃,到那时,她就能实现身份的转变,跨越阶级。

  她、要做贵人,要做那高高在上、呼风唤雨的人上人。

  王家便是柳无恙所能碰到的最好的平台,她想试试。

  万一成了呢?

  就算不成,她有医术,还有手腕,随时都能脱身!

  柳无恙有意,王庸更是急需柳无恙这个能干的“贤妻”,两人一拍即合。

  距离边城还有二百多里路的驿站,王庸便向众人公布了此事:

  “小翠,哦不,无恙有情有义,不但对我不离不弃,还细致贴心,我要扶她为正妻。”

  说到这里,王庸一双略显阴鸷的眼睛扫视众人。

  他重点关注王之礼、王之义两兄弟:“日后,无恙便是我的妻,是你们的母亲!”

  王之礼消瘦的脸颊,被晒得黝黑。

  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羞愤与难堪——

  他,王之礼,堂堂侯府世子,文采斐然的京中才子,他的母亲是赵晚那样出身国公府的尊贵大小姐!

  他岂能认一个卑**的奴婢做母亲?

  还有,柳氏今年也才十七岁,比他还小呢。

  但凡柳氏出身高贵些,是父亲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妻子,年纪小,他也能认下。

  偏偏,柳氏年纪小,出身低,也没有媒妁之礼,就、就这么随意地“扶正”。

  王之礼只觉得自己多年来读的书,学的规矩,都成了笑话!

  他,被侮辱了!

  李氏的脸色也不好看。

  她不只是看不起柳无恙一个通房,更是因为她流产了。

  虽然坐上了马车,虽然暗中有国公府护卫的保护,但,流放路上太苦、太累了。

  她吃不好,还要与二太太等女眷们轮班去伺候太夫人,更要防着王娇作妖……

  身心俱疲,营养不良,在驿站给太夫人倒洗脚水的时候,脚下一软,她摔倒了。

  鲜血混着洗脚水,撒了一地,她的半条命也没了。

  半昏半醒间,那个糟心的小姑子还在嘀咕:

  “流产了?怎么会流产?”

  “不对!这不对啊!”

  李氏恨得牙根都要被咬烂了。

  王娇什么意思?

  她是在怪她不该流产?

  还是骂她没有保护好孩子,做得“不对”?

  还是柳无恙扎了几针,又给熬了药,这才救了李氏一命。

  李氏:……哼!这难道不是她应该做的?

  不,是柳无恙欠我和孩子的!

  她明明医术高明,明明成了官差跟前的红人,明明有钱有肉有细粮,可她还是眼睁睁看着我流产。

  我的孩子啊,都怪他们……太夫人、王娇、柳无恙,就连王之义这个毫无关系的小叔子,都被李氏恨上了。

  “他当然有错!有钱却给了二房、三房!难道他不知道,我们大房才是一家人!”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嫡亲的侄儿啊!”

  “那些银子,他若没有撒出去,而是留下来,帮我打点官差,或是给我买些肉蛋等吃食,我也不至于摔一跤就流产!”

  王姒:……看到了吧,这就是一群自私自利、记仇不感恩的白眼狼!

  李氏暗暗将恨意藏在心底,她整个人都仿佛被黑气所包裹。

  她对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都有怨恨,只是碍于自己身子弱,没有能力,这才一直隐忍。

  “且等着吧,这笔账我都记下来了,日后,我定会加倍地报复回去!”

  李氏垂下眼睑,不对柳无恙被扶正的事儿,发表任何意见。

  当然,她也没有乖乖地按照王庸的吩咐,改口叫柳无恙“母亲”。

  王之义没心眼、性子直,平日里,王庸说什么,他就会乖乖的应下。

  但此刻,他也有些迟疑。

  柳氏,只是个通房啊。

  我、我有母亲,母亲虽然不守妇道地与父亲和离,但,生养大恩,他很难抹杀。

  唯有王娇,知道柳无恙的本事,她本就有意拉拢,此刻听到父亲的吩咐,她不迟疑、不勉强,开口就喊了句:“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