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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番话,无异于将处理这场风波的主动权,完完整整地,交到了高育良的手里。

  高育良现在只需要点点头,这场席卷汉东官场的大地震,就会瞬间平息。

  那些辞职信,会立刻变成废纸。

  而他高育良,则会成为那个力挽狂澜,稳定了汉东大局的定海神针。

  高育良沉默了片刻。

  他在等。

  等沙瑞金把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扯下来。

  沙瑞金似乎读懂了他的沉默,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几乎站立不稳。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一片死灰。

  “关于侯亮平同志的任命……我会立刻召开常委会,重新讨论。在调查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暂时终止他的反贪局局长职务。”

  这就是高育良想要的最终结果。

  不仅要你沙瑞金低头认错,还要你亲手把自己立起来的标杆,再推倒。

  杀人,还要诛心。

  “沙书记,万万不可!”

  高育良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丝惊慌。

  “朝令夕改,更是对省委权威的损害!侯亮平同志的任命文件既然已经下发,怎么能说收回就收回?”

  “沙书记,您放心。同志们的思想工作,我来做。”

  高育良走到沙瑞金的身边,语气诚恳。

  “我相信,汉东的干部们都是顾全大局的。只要我们省委班子,特别是您这位班长,能够带头讲规矩,守程序,同志们心里的那点疙瘩,很快就会解开。”

  “至于侯亮平同志,就让他继续在反贪局长的位置上干着。我们不能因为一点程序上的小瑕疵,就否定一个想干事、能干事的同志。我相信,他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的决定是正确的。”

  高育良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滴水不漏。

  要是以后侯亮平出了事,你沙瑞金还得付全责 。

  沙瑞金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种巨大的,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屈辱感,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

  “好……好……”

  他最终,也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那……同志们的工作,就拜托你了。”

  说完这句话,沙瑞金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转身,迈着虚浮的脚步,向办公室外走去。

  高育良亲自给沙瑞金打开了门。

  他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他高育良也不能显得小气,“沙书记,昨天我也该检讨,我……”

  高育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沙瑞金阻止,他知道高育良是在给他台阶,但是这台阶似乎来的有些晚。

  “育良书记,你做的很对……”

  田国富办公室的门,留着一道细细的缝。

  他没有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而是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昨夜,沙瑞金将他叫去,那满桌的辞呈和书记脸上压抑的怒火,他看得分明。

  但他知道,即使他不说,沙瑞金也会走这条路。

  如果不走这条路,硬顶下去,那就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不,是沙瑞金被炸得粉身碎骨,高育良毫发无伤。

  可是沙瑞金碎了,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和沙瑞金,都是京城来的“外人”,在汉东本土派系的眼中,他们才是一伙的。

  沙瑞金若是倒了,他这个纪委书记,就会立刻被架空,成为汉大帮下一个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沙瑞金绝不能倒!

  田国富停下脚步,将耳朵贴近门缝,外面的走廊静悄悄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他心上敲鼓。

  终于,走廊里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紧接着,是高育良办公室的门被拉开的声音。

  田国富立刻将门缝拉得更开一些。

  他看到了沙瑞金从里面走出来。

  那一瞬间,田国富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走出来的那个人,脚步虚浮,身形佝偻,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但最让他感到头皮发麻的,是沙瑞金的头发!

  那满头的黑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眼的,毫无生机的苍白!

  一夜白头!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田国富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见过**斗争的残酷,见过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谷底的失败者,但他从未见过,有人会因为一场交锋,一夜之间,愁白了头!

  那片苍白的发,像是一面战败的旗帜,插在了沙瑞金的头顶,也插在了田国富的心里。

  一股寒意,从田国富的脚底,直冲头顶。

  紧接着,涌上来的,却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幸好!

  幸好坐在省委书记那个位置上的人,是沙瑞金,不是他田国富!

  如果今天是他,面对高育良这种近乎阳谋的“逼宫”,面对整个汉东官僚体系无声的反抗,自己能顶得住吗?

  答案是,不能。

  恐怕自己连一夜都撑不过去,当场就会被这巨大的压力给压垮。

  高育良这一手,太狠了,也太高明了。他根本没有动用任何违规的手段,他只是利用了规则本身,就撬动了整个汉东的官场,将沙瑞金这个省委书记,逼入了绝境。

  沙瑞金,败了。

  败得一败涂地,连最后的尊严和体面,都输得干干净净。

  田国富轻轻关上门,后背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汉东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要深不见底。

  而高育良,就是这潭水中,最深处的那条巨鳄。

  想要在这片水域里生存,甚至更进一步,就必须绕开他,或者……彻底搬开他!

  田国富回到办公桌后,坐了下来。

  他知道,沙瑞金完了。

  一个向自己副手低头认错的省委书记,一个被逼得一夜白头的省委书记,他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权威。

  从今天起,沙瑞金在汉东,将再也推行不下去任何一项不被“汉大帮”认可的政令。

  他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被架空的傀儡。

  而他田国富,不能陪着一个注定失败的沙瑞金,一起沉船。

  他必须为自己找好后路。

  甚至,要在这场巨大的危机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机会。

  田国富拿起桌上手机,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听筒里传来一个威严而沉稳的声音。

  “老领导,是我,国富。”田国富的语气,瞬间变得无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晚辈见到长辈的亲近。

  “哦,国富啊。”电话那头的声音缓和了一些,“汉东那边,工作还顺利吧?”

  “老领导,我……我正要向您汇报。”田国富组织了一下语言,用一种忧心忡忡的口吻说道,“汉东这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