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在这时,另一个话题被引了出来。

  一个年纪稍长的老农吃完最后一口泡菜,咂了咂嘴,看着远处自家那片有些发黄的玉米地,发起愁来。

  “今年这天,旱得邪乎。河里的水都快见底了,抽上来那点水,根本不够用。”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汉子接过话头,满脸的愁容,“我那几亩地,离河最远。好不容易用水泵把水抽过去,可那水管子,跑冒滴漏的,一半的水都浪费在半道上了,心疼死个人!”

  这话立刻戳中了所有人的痛处。

  “我那个喷头也是,自己拿铁皮敲的,用不了几天就生锈堵了,要么就是喷不匀,这边浇成了水塘,那边地还是干的!这水,一半是浇地了,一半是浇心上了!”

  听着这些最真实、最迫切的抱怨,许辰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还剩半个的包子,脑子里却清晰地浮现出那个被他放在京州办公室桌上的,小小的白色塑料喷头。

  他一直以为,那个喷头只是为了满足港商的要求,是打开出口订单的钥匙。

  直到此刻,他才豁然开朗。

  原来,这把钥匙,不仅能打开香港的市场大门。

  它同样能打开整个华北平原,这个更加广阔,也更加干渴的,农村灌溉市场的巨大需求!

  那个姓**胖子厂长看不上的小东西,在这里,却是无数农民兄弟解决“跑冒滴漏”的关键!

  许辰的心,猛地热了起来。

  他几口吃完手里的包子,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没有再回服务站,而是直接走向了停在不远处的吉普车。

  刚刚从人群中脱身的陈雪正准备过来汇报工作,看到许辰的表情,便知道他有了新的决定。

  “许总……”

  许辰没有停下脚步,他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目光穿过前挡风玻璃,望向遥远的南方。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去订最快一班去省城的火车票。”

  他转过头,看着跟上来的陈雪,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准备一下,去一趟深圳!”

  深圳!

  这两个字一出,会议室里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在八十年代的内陆人心中,那是一个遥远、陌生,充满了传说与机会的地方。

  “这是刘老板托香港的朋友,帮忙打听到的几家深圳塑料厂的**。”许辰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我需要你跑一趟,替我们找到一个能稳定生产合格喷头的供应商。”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采购任务了,这是委以重任。

  李建国和王铁柱都有些惊讶地看着陈雪,他们没想到,辰哥会把这么关键的一环,交给一个女人,还是让她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不懂塑料的具体工艺,也不懂注塑机。”许辰坦然道,“但你懂谈判,懂人心,也懂我们许氏需要什么。这就够了。”

  他看着陈雪的眼睛,语气变得郑重起来:“刘老板特意交代过,那边水很深。很多厂子都是这两年刚冒出来的个体户,一个个都精得跟猴似的,不好打交道。他们只认钱,不认人情。这趟过去,你可能会遇到很多困难。”

  陈雪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将那张写着几个电话号码的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了口袋。

  她站起身,看着许辰,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许总,您放心。”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找不到合格的供应商,我绝不回来!”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迟疑不定。

  那一刻,王铁柱和李建国忽然觉得,眼前的陈雪,不再是那个跟在许辰身后,默默整理文件的秘书了。她的身上,仿佛也带上了许辰那股子一往无前的气势。

  当天晚上,陈雪就收拾好了简单的行囊。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京州站的站台时,她已经登上了那列轰鸣着,一路向南的绿色火车。

  几天几夜的颠簸之后,当陈雪走出深圳火车站,一股夹杂着海洋咸湿与工业粉尘的热浪,扑面而来。

  这里的一切,都与京州的厚重、保府的质朴,截然不同。

  到处都是拔地而起的脚手架,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操着天南地北的口音大声吆喝。马路上,自行车、摩托车和偶尔驶过的货车混杂在一起,喇叭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脚步匆匆,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渴望和对金钱的赤裸裸的追逐。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搞钱”的味道,既让人兴奋,又让人不安。

  陈雪顾不上感受这座城市的独特气息,她找了个招待所住下,当天下午,就按照名单上的地址,找到了第一家工厂。

  工厂老板是个四十多岁,晒得黝黑的男人,穿着一件花衬衫,见到陈雪,很是热情,一口一个“靓女”,端茶倒水,十分周到。

  可当陈雪将那张从京州带来的,画着喷头精密结构的图纸摊开在他面前时,老板脸上的热情,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

  他拿起图纸,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叫来厂里的技术员,两人对着图纸嘀咕了一阵,最后,老板把图纸还给了陈雪,连连摆手。

  “靓女,不好意思啊。你这个东西,太精细了。”他指着图纸上一个复杂的卡扣结构,一脸的为难,“我们这边的模具,做不了这么高的精度,这活儿,我们接不了。”

  第一次接触,干脆利落地失败了。

  接下来的两天,陈雪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穿梭在深圳郊外的各个工业区。

  她跑遍了名单上的工厂,得到的结果,却惊人的一致。

  要么,是像第一家那样,老板看完图纸,直接坦白自己厂里的技术和设备达不到要求,做不了这么精细的模具。

  要么,就是老板饶有兴致地听完,问清楚了订单数量,一听说第一批只要一千个,便立刻失去了兴趣,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一千个?靓女,你开玩笑吧?”一个留着长发的老板,翘着二郎腿,用小拇指掏着耳朵,“就你这点量,我开个模具的成本都不够!没意思,没意思。”

  两天下来,名单上的名字被一个个划掉,陈雪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她带来的那股子锐气,在一次次的闭门羹面前,被消磨得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