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着笔,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了一行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字。

  “下午,许大茂同志,主动帮助邻居刘光天修理自行车。有进步。”

  没有嘲讽,没有揣测,没有恶毒的形容词。

  就是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陈述句。

  写完这行字,棒梗飞快地合上了本子,像是做了一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脏“怦怦”直跳。

  这种感觉,很奇怪。

  没有了以前那种构陷别人的**,反而有一种……莫名的踏实。

  那天晚上,秦淮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在帮棒梗收拾桌子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那个摊开的本子。

  她本想直接合上,但目光,却被那最后一行字,给吸引住了。

  她拿起本子,凑到灯下,仔仔细细地,把那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里屋。

  棒梗已经睡着了,或许是因为白天的劳累,睡得很沉。

  秦淮茹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拿着那个小本本,久久没有动弹。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自贾张氏倒下以后,一抹真正称得上是欣慰的,复杂的笑容。

  那一行字,像一根滚烫的钢针,扎进了秦淮茹的眼睛里,又顺着血脉,一路烫到了心里。

  “下午,许大茂同志,主动帮助邻居刘光天修理自行车。有进步。”

  没有了以前那种尖酸刻薄的腔调,也没有了贾张氏那种恨不得把人踩进泥里的恶毒。

  就是一句普普通通,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公正客观的陈述。

  这真的是她那个自私自利,被贾张氏从小教唆得满心怨恨的儿子,写出来的字吗?

  秦淮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酸涩,欣慰,还有一丝说不清的茫然,种种滋味,在胸口翻腾。

  她以为,棒梗的心,早就被贾张氏用仇恨和偏爱,喂养成了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她以为,那记耳光,只会让他更加怨恨自己,更加仇视这个家。

  可现在,这块石头,似乎被什么东西,悄悄地,砸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有光,想要从那道裂缝里,透出来。

  秦淮茹拿着本子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她没有去叫醒棒梗,也没有声张。

  她只是默默地把本子合上,轻轻地放回了原处,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一个脆弱的梦。

  然后,她吹熄了灯,在黑暗中,静静地躺了很久。

  这一夜,她睡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安稳。

  第二天,棒梗还是那副臭着脸,谁都欠他八百吊钱的模样。

  扫地的时候,依旧把扫帚挥得呼呼作响,好像要把地上的青石板扫掉一层皮。

  洗碗的时候,依旧把碗筷弄得叮当乱响,仿佛那不是碗,而是他的仇人。

  但是,秦淮茹注意到,他把碗筷重新冲洗了一遍,直到上面没有了油污的痕迹。

  他倒尿盆的时候,虽然依旧捂着鼻子,一脸恶心,却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故意洒出来一点在门口。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悄悄地,修复着这个家庭里,早已崩坏的关系。

  秦淮茹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有些冰,不是一天就能融化的。

  她能做的,只有等。

  而另一边,许大茂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自从上次帮刘光天修好了自行车,他在院里的人缘,似乎都好了那么一点点。

  虽然大家嘴上还是叫他“许大茂”,但那语气里,嘲讽和鄙夷的味道,淡了不少。

  这让许大茂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现在拄着拐杖在院里溜达,都感觉自己的腰杆,比以前直了不少。

  这天下午,他闲着没事,又在院子里溜达,享受着街坊们那略带“敬意”的目光。

  他溜达到中院,正好看见棒梗一个人,蹲在屋檐下,对着墙角发呆。

  换做以前,许大茂肯定要上去阴阳怪气地嘲讽几句。

  “哟,这不是贾家的顶梁柱吗?怎么着,又琢磨着怎么坑你妈呢?”

  可今天,他鬼使神差地,没有这么做。

  他想起了那天,娄晓娥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闲话,回来跟他学。

  “哎,你听说了吗?贾家那小子,在他那个小本本上,夸你了!”

  许大茂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夸我?他?那小白眼狼不骂我祖宗十八代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夸我!”

  可娄晓娥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是三大**儿媳妇,亲眼看见的。

  这事儿,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许大茂的心湖里,让他琢磨了好几天。

  那小子,真的转性了?

  此刻,看着蹲在墙角的棒梗,许大茂心里那点好奇和得意,又冒了出来。

  他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悄然浮上心头。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放慢了脚步,一瘸一拐地,朝着棒梗走了过去。

  棒梗听见动静,抬起头,看到是许大茂,脸上立刻露出了警惕和厌恶的表情,就像一只随时准备竖起尖刺的刺猬。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啊!”棒梗梗着脖子,恶声恶气地说道。

  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是贾张氏多年来刻在他骨子里的,对许大茂的敌意。

  “嘿,你这小子,脾气还挺大。”

  许大茂不仅没生气,反而嘿嘿一笑。

  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快速地凑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快,像一个搞地下接头的特务。

  他飞快地从自己那件的确良衬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棒梗的手里。

  棒梗的手心,猛地一热。

  他低头一看,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颗用玻璃纸包着的,晶莹剔透的水果糖。

  在午后的阳光下,那颗糖,闪着**的光。

  棒梗彻底懵了。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许大茂。

  这……这是什么意思?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不,他没打自己啊。

  黄鼠狼给鸡拜年?可他图什么?

  许大茂看着棒梗那副傻掉的模样,心里得意极了。

  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气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小子,听说……你在本子上,记了我的好?”

  轰!

  棒梗的脑子,像被炸开了一样。

  他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