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她身后,由远及近。

  秦淮茹没有回头。

  她知道,是谁。

  整个轧钢厂,只有一个人,走路的声音,是这样的。

  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仿佛能踏平一切的,力量。

  脚步声,在她身旁,停下。

  来人,没有说话。

  秦淮茹,也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耳边,只有机床冷却时,发出的,细微的“咔哒”声。

  不知过了多久。

  一只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手里,拿着一块洁白的,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

  上面,有股好闻的,肥皂的清香。

  “脸上,有油。”

  何为民的声音,很低,很沉,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淌过了秦淮茹那颗疲惫的心。

  她愣了一下,接过了手帕。

  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

  “谢谢何顾问。”

  “嗯。”

  何为民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了那台机床上。

  “我看了报告。从发现问题,到解决问题,再到处理突发事件。你做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他的夸奖,永远是这么直接,这么硬邦邦。

  却比杨厂长的任何赞美,都让秦淮茹,感到心安。

  “都是李师傅他们,还有傻柱的功劳。”秦淮茹低声说。

  “我知道。”何为民点点头,“我已经向部里,提交了这次项目的结案报告。项目组全员,记集体一等功,发放三个月工资作为奖金。李建国,提拔为机修车间副主任。何雨水,毕业后,可以特招进技术科。”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着秦淮茹。

  “至于你……”

  秦淮茹的心,猛地一跳。

  “从明天起,你就不用再当临时工了。”

  “我以技术科的名义,向厂里,申请了你的正式工编制。”

  “职位,就是这个‘技术推广办公室’,第一任,正式主任。”

  何为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秦淮茹同志,欢迎你,正式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秦淮茹的大脑,一片空白。

  像是有无数个炸雷,在她耳边同时引爆,震得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想不了。

  正式工……

  主任……

  这几个字,像一颗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的心上。

  她这辈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就这么,被眼前这个男人,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淡漠的语气,说了出来。

  变成了现实。

  她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冷。

  也不是因为害怕。

  是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混合着一种想哭的酸楚,狠狠地攫住了她。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想说谢谢。

  可这两个字,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何为民看着她,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失态。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把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台冰冷的机床。

  “明天,去人事科办手续。”

  “你的办公室,暂时不变。后续的人员和设备,我会让厂里尽快配齐。”

  “技术推广,不是终点,只是开始。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他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仿佛他刚才宣布的,不是一个临时工一步登天的奇迹,而仅仅是,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安排。

  说完,他便转身,迈开那双沉稳的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色里。

  脚步声,渐行渐远。

  直到彻底消失。

  秦淮茹还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块,还带着他体温的,散发着肥皂清香的手帕。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一双因为常年劳作,布满了老茧和伤痕的手。

  从明天起,这双手,就要去签文件,去拿报表,去握钢笔了。

  她真的,可以吗?

  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恐,伴随着巨大的喜悦,涌了上来。

  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去。

  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压抑了许久的,无声的泪水,终于,决堤而下。

  ……

  回到四合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月亮,冷冷地挂在天上。

  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秦淮茹推开家门。

  一股熟悉的,混杂着霉味和饭菜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屋里没有点灯。

  黑暗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炕上坐了起来。

  “妈,你回来了。”

  是棒梗。

  他没有睡,一直在等她。

  秦淮茹的心,瞬间就被一股暖流填满了。

  她走过去,借着窗外惨白的月光,摸了摸儿子冰凉的小脸。

  “怎么还不睡?”

  “我等你。”棒梗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妈,今天……谢谢你。”

  他指的是白天,何雨水的事情。

  他知道,如果不是妈妈,他今天,肯定闯了大祸。

  秦淮茹笑了笑,把他重新按回被窝里,给他掖好被角。

  “傻小子,跟妈客气什么。”

  “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嗯。”

  棒梗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秦茹看着儿子那张已经有了少年轮廓的脸,心里,一片柔软。

  她转身,准备去给自己倒口水喝。

  就在这时。

  里屋的床上,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含糊不清的响动。

  秦淮茹的脚步,顿住了。

  她朝着那张床看去。

  黑暗中,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是贾张氏。

  她也醒着。

  或者说,她也一直在等。

  秦淮茹的心,沉了下去。

  她以为,这老虔婆,又要作什么妖。

  她没有理会,转身就要走。

  “啊……啊……”

  贾张氏见她要走,急了。

  她拼命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她的那只手,唯一能动的手,费力地,抬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那眼神,充满了急切,充满了渴望,更充满了……一种理所当然的邀功。

  秦茹站住了。

  她看着床上那个瘫痪的老人。

  她瞬间,就明白了贾张氏的意思。

  她在讨要奖赏!

  她用她偷听来的情报,帮助秦淮茹,抓住了许大茂,立下了大功。

  现在,她要她的报酬了!

  秦淮茹沉默地,站了许久。

  夜,很静。

  静得能听见,贾张氏那因为急切,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

  秦淮茹动了。

  她没有去厨房。

  她只是走到床边,弯下腰,替贾张氏,拉了拉那床又脏又破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