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面对的是整个轧钢厂所有可能出现的技术难题和所有需要推广的新技术。

  压力也是动力。

  更多的是一种把命运死死攥在自己手里的踏实。

  “秦主任,人事科刚送来的文件。”

  何雨水把一个牛皮纸袋递了过来。

  秦淮茹拆开,里面是办公室人员编制的正式批文,还有她上任的第一份工作任务。

  ——整理全厂所有老旧机床的技术档案,评估升级改造潜力,一周内提交可行性报告。

  这是考验,也是下马威。

  秦淮茹的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弧度。

  “雨水,去一趟档案室,把所有50年代以前的机床图纸全部借出来。”

  “李师傅他们今天应该会来报到,让他们先熟悉7号机床项目的所有资料。”

  “还有,给我泡一杯浓茶,要最浓的。”

  她语速极快,一条条指令清晰地砸了下来。

  何雨水听得一愣,随即胸膛一挺。

  “是!秦主任!”

  应答声清脆响亮,何雨水转身就走,脚下生风,转眼就没了人影。

  办公室里总算彻底安静下来。

  秦淮茹拿起桌上的钢笔,拧开笔帽。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沙沙声,一个个带着力量的字迹开始在纸上铺开。

  笃笃。

  突兀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请进。”秦淮茹头也没抬。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男人。

  一身笔挺的保卫科**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扎眼。

  他没有立刻说话,一双眼睛先是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才定格在秦淮茹的脸上,面无表情。

  “秦主任?”

  “我是。”

  “厂里有点事,需要您配合一下。”

  保卫干事顿了顿,继续说:“许大茂已经被正式批捕了。他留在厂里的宿舍需要清理。按照规定,需要有院里的管事大爷或者相关负责人在场做个见证。一大爷年纪大了,就不麻烦他老人家了。您是我们厂的干部,又住一个院,所以想请您过去一趟。”

  秦淮茹握着钢笔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许大茂这个名字像一根扎在肉里多年的刺,今天终于要被连根拔起了。

  她点点头:“好,我跟你们去。”

  许大茂的宿舍在放映组后面一间阴暗潮湿的小屋。

  门锁被打开的瞬间,一股酸腐的酒气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屋里乱得像个**堆。

  脏衣服、空酒瓶、吃剩的饭盒扔得到处都是。

  秦淮茹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也没有尘埃落定的轻松。

  只觉得可悲又可笑。

  两个保卫干事动作麻利,三两下就把许大茂那点可怜的家当打包成了一个小包裹。

  “秦主任,您过目一下,没问题的话在这张清单上签个字。”

  秦淮茹走过去,扫了一眼。

  几件破衣服,一本电影放映手册,还有一个没开封的罐头。

  这就是许大茂的全部家当。

  她拿起笔,在清单末尾,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秦。

  淮。

  茹。

  三个字端端正正。

  从此两清。

  ……

  傍晚,秦淮茹回到家。

  推开家门的瞬间,秦淮茹脚步一顿。

  预想中的昏暗和杂乱没有出现。

  屋子里的地面扫得干干净净,东西也归置得整整齐齐,就连空气里那股子常年不散的霉味似乎都淡了不少。

  小当和槐花两个小丫头正趴在炕桌上,脑袋凑着脑袋,手里攥着短短的铅笔头,在一张粗糙的纸上一笔一划地描着什么,神情专注得不行。

  院子里传来“砰、砰”的闷响,规律又沉稳。

  棒梗赤着上身,汗珠子顺着他还不算宽厚的脊背滑落,手里的斧头每一次扬起又落下都带着一股子要把天劈开的狠劲儿,木柴应声而裂。

  这个家好像一夜之间有了主心骨,有了规矩。

  秦淮茹一天积攒下来的疲惫仿佛被这幅景象冲刷得一干二净,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她放轻脚步,绕过炕桌,准备去里屋看看贾张氏。

  可她的手刚搭上里屋的门帘,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一股浓烈的骚臭味熏得人脑门发胀。

  贾张氏正趴在床边,用她那只唯一能动的手抓着一块破布,极其费力地一下一下擦拭着床边被尿液浸湿的地板。

  她的动作笨拙又吃力,汗水顺着歪斜的脸淌下来,滴在地上。

  可那张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怨毒和撒泼。

  只剩下一种近乎卑微的讨好。

  她听到了脚步声,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秦淮茹,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像是在说:你看,我在干活,我还有用,别扔下我。

  秦淮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她就那么看着,看着床上那个曾经在她头上作威作福的老虔婆。

  没有怜悯,没有快意,什么都没有。

  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在做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时间一点点流逝。

  屋子里只剩下贾张氏粗重的喘息和那块破布在地上摩擦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贾张氏的力气快用完了,那只手抖得筛糠一样。

  可她不敢停。

  秦淮茹的沉默是一座压在她心口的大山,让她喘不过气。

  她知道,这是她的考验。

  是她在这个家里能不能继续活下去的投名状。

  她必须证明自己还有价值,哪怕这价值卑微到了尘埃里。

  终于,秦淮茹动了。

  她没进去,也没去拿新抹布,只是转过身,对着院子喊了一声:“棒梗。”

  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

  正在劈柴的棒梗立刻扔下斧头,跑了过来:“妈,怎么了?”

  秦淮茹指了指里屋,脸上没什么表情:“去,打一盆干净的水,拿一块干净的布。”

  “哦。”

  棒梗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立刻照办。

  很快,他端着一盆清水,拿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旧毛巾,走到了里屋门口。

  他看到了地上的污秽,也看到了自己奶奶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妈,这是……”

  “你奶奶想把屋子收拾干净。”秦淮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看着棒梗,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以后,你奶奶这屋,你管。”

  棒梗愣住了。

  “每天,盯着她自己擦脸擦手,能动的地方就让她自己动。”

  “她要是实在动不了,或者再把地弄脏了,你就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