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无法抗拒的困意,如同潮水一般,再次向林清墨涌来。

  他的眼皮,又开始打架。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管他什么盐运司,管他什么王振。

  先睡他个三天三夜,再说。

  ……

  从江南到京城,路途遥远。

  这一次,路上的气氛,却格外的压抑。

  长长的队伍,绵延数里。

  走在最前面的,不是威风凛凛的仪仗。

  而是一辆辆,用厚重木头打造的囚车。

  囚车里,关着昔日里,在江南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们。

  曾经的盐运使周伯安,如今穿着一身囚服,头发散乱,眼神呆滞,嘴角还挂着一丝诡异的口水。

  他真的疯了。

  从他放出信鸽的那一刻起,他就疯了。

  其他的官员,一个个也都像霜打了的茄子,彻底蔫了。

  他们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京城最严酷的审判。

  林清墨的官服里,裹着满身绷带,他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瘦了,也黑了。

  一阵秋风拂过,他驻马回望,身后那面城墙溅满了红白脑浆。

  扬州,还在。

  他缓缓收回目光,那双眼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他就像一柄刚刚饮过血的利剑,带着满身的煞气,回到了京城。

  ……

  京城,金銮殿。

  朝堂之上,落针可闻。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一个个低着头,各怀鬼胎。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将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

  因为,那个搅动了整个江南风云的钦差,回来了。

  皇帝夏渊庭高坐龙椅,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平静的湖面下,正酝酿着滔天的巨浪。

  “宣,钦差林清墨,觐见——”

  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大殿的沉寂。

  身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官服,林清墨手捧着一摞厚厚的卷宗,一步一步,走上了大殿。

  他没有看任何人。

  他的眼中,只有龙椅上,那个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帝王。

  他走到大殿中央,跪下。

  “臣,林清墨,幸不辱命!”

  “江南盐运案,所有证据,全部在此!”

  “相关人犯,已尽数押解回京!”

  “请陛下,圣裁!”

  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夏渊庭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对着身边的太监,递了个眼色。

  太监会意,走下台阶,从林清墨手中,接过了那摞厚重的卷宗。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当众宣读。

  他先念的是贪腐。

  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从他的口中吐出。

  五十万两。

  一百万两。

  五百万两。

  当念到,十年间,整个江南盐运司,亏空的总额,高达近亿两白银时。

  整个朝堂,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就连那些自诩清流的御史,都听得头皮发麻。

  王振站在百官之首,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他知道,这些钱,足够他死一百次了。

  但他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只要将私兵攻城的事都推给周伯安,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况且,法不责众。

  牵扯进去的官员太多了,皇帝不可能,把半个朝堂都给杀光。

  然而。

  太监接下来的话,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宣读奏折的太监,故意顿了顿。

  他那尖细的嗓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阴森。

  “以上,还只是贪墨之罪。”

  “更骇人听闻的是。”

  “户部尚书王振,利用职权,将其中数百万两赃款,秘密输送至北境和扬州!”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用以,在北境及扬州豢养私兵!”

  “私兵攻城!行谋逆之举!”

  “轰!!”

  “豢养私兵!”

  “谋逆之举!”

  这八个字,就像八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大殿的金顶之上!

  整个朝堂,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官员,全都懵了。

  他们谁也没想到。

  一件他们以为的,小小的盐运亏空案。

  竟然,牵扯出了如此惊天的叛国大案!

  这性质,完全变了!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全部集中到了王振的身上。

  那目光里,有震惊,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想要立刻跟他划清界限的切割!

  王振的身体,垮了。

  不是被人打的,是他自己从里到外,彻底垮了。

  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他那肥胖的身体。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陛下……冤枉……冤枉啊!都是周伯安那逆贼!”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老臣……老臣对大夏……忠心耿耿啊!”

  夏渊庭看着他。

  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

  “忠心?”

  “你的忠心,就是养几支军队,准备随时来取朕的项上人头吗?”

  “王振,证据在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

  王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来人。”

  夏渊庭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摘去他的官帽,脱去他的朝服,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立刻上前。

  他们粗暴地扯掉了王振头上的乌纱帽,扒下了他那一身代表着无上荣光的一品官服。

  王振,这个权倾朝野,风光了半辈子的户部尚书。

  在这一刻,就像一条死狗,被拖出了金銮殿。

  他没有再喊冤。

  他只是,在被拖出殿门的那一刻,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龙椅上的皇帝。

  那眼神,充满了绝望,和一丝,到现在都无法理解的困惑。

  他想不通。

  自己经营了数十年的天罗地网,怎么就,被一个黄毛小子,给捅穿了。

  王振倒台的第二天。

  显赫一时的琅琊王氏,立刻派人上奏,痛斥王振大逆不道,宣布将其逐出宗族。

  这种明哲保身的切割,虽然保住了王氏一族不被连坐。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传承了数百年的顶级世家,元气大伤,从此,再也无法恢复往日的荣光。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接下来几天。

  皇帝夏渊庭,以雷霆万钧之势,对整个朝堂,发动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清洗!

  圣旨,一道接着一道。

  户部,从侍郎到主事,大半官员,被革职查办。

  江南官场,更是血流成河,几乎被连根拔起。

  空出来的职位,迅速被一批新面孔填补。

  这些人,大多出身寒微,却才华出众。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都是皇帝亲自提拔的人。

  那些盘踞在朝堂之上,枝繁叶茂的世家大族们,眼睁睁地看着,一根又一根,他们安插多年的钉子,被毫不留情地拔掉。

  他们惊恐,愤怒。

  却又,无能为力。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天下,变天了。

  ……

  夜深人静。

  夏渊庭独自一人,站在御书房内。

  一名太监,小心翼翼地呈上了一份最新的奏报。

  上面,是查抄王振及其党羽家产的清单。

  那上面的数字,长得让夏渊庭都有些眼花。

  他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然后,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国库,满了。

  那个困扰了他多年,让他夜不能寐的财政危机。

  就这么解决了。

  他挥退了太监,走到窗边。

  今夜,月色正好。

  他开始复盘整个事件,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