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之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偏执的,理性的光芒。

  “小顺子死了,但他在这个宫里,生活过的痕迹,抹不掉。”

  他将手里的卷宗,摊开在桌子上。

  “这里是小顺子所有的记录。”

  “他家境贫寒,入宫十年,一直都是个最底层的杂役太监,月钱少得可怜。”

  “但是。”

  陈默之的手指,点在了一份出宫采买的记录上。

  “就在半个月前,他曾经出宫一次,在京城最大的当铺‘聚宝斋’,当掉了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

  “那块玉佩,价值三百两。绝不是他一个杂役太监,能拥有的东西。”

  “我顺着这条线,又查了下去。”

  “我发现,就在当掉玉佩的当天,他在一家不小的酒楼里,宴请了一个老人。”

  “而这个老人……”

  陈默之抬起头,看向林清墨。

  “据那家酒楼小二所述,是镇国公府上,一个采买老仆。”

  镇国公府!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狠狠地压在了林清墨的心头。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陈默之。

  “你是说……这背后,是李源?!”

  陈默之没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林清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他们这次面对的,是一个何等恐怖的庞然大物。

  兵部尚书,镇国公。

  那可是,能跟太师分庭抗礼的,军方第一人!

  明面上查?

  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就是把整个大理寺都填进去,恐怕都撼动不了人家的一根汗毛。

  怎么办?

  难道,真的就这么放弃了吗?

  林清墨的脑海中,闪过了主上那双清亮又信任的眼睛。

  不!

  绝不!

  一股狠厉,从他的眼底,一闪而过。

  既然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

  他看着陈默之,那眼神,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狼。

  “默之,帮我一个忙。”

  他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要那个采买老仆,所有的资料。”

  “他的住址,他的家人,他每天的行动路线,他所有的软肋。”

  陈默之看着林清墨,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林兄,你可想好了。”

  “一旦这么做,我们就等于,彻底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林清墨惨然一笑。

  “我们,还有选择吗?”

  “此事若败,你我与主上,皆死无葬身之地。”

  他没有再多说。

  转身,走出了公房。

  夜色中,他对着等候在暗处的心腹,下达了一个,足以让他违背自己所有原则的命令。

  “去,把那个老仆,给我绑来。”

  “要活口,不能留痕迹。”

  夜风,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也吹动了他身上,那股渐渐升腾起来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

  京郊,通往镇国公府别院的土路上。

  夜色如浓墨,化不开。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正“吱呀吱呀”地缓缓行驶着。

  车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汉,昏昏欲睡。

  车厢里,坐着一个同样年纪不小的老仆,怀里抱着一个装满了新鲜果蔬的竹篮。

  他刚刚从别院的田里,采买了公爷指定要吃的蔬菜,正准备赶在落锁前回府。

  这条路,他走了几十年,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去。

  所以,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在马车后方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两个幽灵般的身影,已经跟了他一路。

  当马车行驶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路段时。

  路边的草丛里,突然窜出两个蒙着面的黑衣人。

  动作快如闪电,不带一丝声响。

  车夫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被人一记手刀,干净利落地劈晕了过去。

  车厢里的老仆听到异响,刚想探出头查看。

  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就从车帘外伸了进来,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另一只手,像铁钳一样,锁住了他的脖子。

  老仆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眼前一黑,也晕了过去。

  “得手了!”

  其中一个黑衣人,对着同伴比了个手势。

  两人将老仆从车厢里拖出来,扛在肩上,迅速没入了路边的黑暗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就像两只在夜间捕食的猎豹,精准,高效。

  一辆早已等候在暗处的农用板车,接应了他们。

  老仆被扔上车,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稻草。

  板车,朝着与京城完全相反的方向,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

  京城外,三十里处。

  一间废弃的农舍。

  “哗啦!”

  一盆冰冷的凉水,迎头浇下。

  老仆打了个哆嗦,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他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粗大的木桩上,动弹不得。

  眼前是两盏昏黄的油灯,和三个看不清面目的黑衣人。

  农舍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稻草气息。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老仆虽然心里怕得要死,但嘴上却还强撑着几分镇定。

  “老朽……老朽只是国公府一个下人,没钱!你们绑我没用!”

  没有人回答他。

  为首的那个蒙面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得像两块石头。

  那种眼神,让老仆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浑身的血液,都快要被冻僵。

  “我再问一遍。”

  那个蒙面人,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了,显得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丽嫔死前,你和娴妃宫里的小顺子,见过面。”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老仆的心,猛地一沉。

  他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而且,问得如此精准!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矢口否认。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小顺子,老朽不认识!”

  为首的蒙面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他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

  正是那块,小顺子在“聚宝斋”当掉的羊脂玉佩。

  “这东西,你总该认得了吧?”

  “做工之精细,整个京城,独此一份。”

  老仆看着那块玉佩,瞳孔猛地一缩。

  他再也装不下去了。

  但他依旧咬紧了牙关。

  “我……我还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