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清水沟。

  村里的鸡刚在晨雾中叫了头遍,屋里沈家俊就已经醒了,怔怔地盯着天花板。

  看了眼那土坯墙和上面的教员画像后,又默默缩回了被窝,有些痛苦的皱起了脸:“饶了我吧,老天爷。”

  虽然明明白白的已经穿越好几天了,但他仍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1975年的农村。

  沈家俊做梦也没想到,那些曾在老人口中描述的生活,现在居然具象化的发生了。

  正是七月中旬双抢,一年最是农忙的时候。

  赶早的人都已经吃完饭,扛着锄头准备下地了。

  沈家俊窝在床上不想动弹,上辈子取个快递都懒得下地的他,现在却连续几天高强度的田间劳动,他现在恨不得死在这个床上。

  “家俊娘,吃着呢?”

  “哎!这么早就去上工啦?”

  屋外外一问一应,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传来。

  晨雾弥漫,几个裹着头巾提着镰刀的妇女结伴路过屋前,看到任桂花的端着碗苞米糊糊就着咸菜,下意识开口道:“诶,家俊呢?这么早就出门啦?”

  “还没起呢。”

  提及儿子,任桂花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

  几个妇人听后,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后压低声音走了。

  任桂花坐在凳子上,听着几人隐约传来的“可不是嘛”“这下丢人丢大了”“没脸待下去”之类的话传来,额角的微微绷起了青筋。

  终于忍不下去,朝着屋内吼道:“沈家俊!还不滚起来,躺床上等着生蛆呢,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没出息的东西。”

  屋内,沈家俊捂着脑袋发出一声哀嚎。

  又开始了。

  纵使心中万般不愿,但依旧扯着嗓子应了一句:“起了。”

  可外面的叫骂声,依旧没有停止。

  “老娘硬是没见过你这么窝囊的东西,那耍个朋友黄就黄了嘛!你看看你天天那蔫不拉几的样子,你是个秧鸡吗?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噻,还高中生,屁中生!马上给老子滚起来。”

  沈家俊耷拉个脑袋走出房间,桌上搪瓷碗盛着一碗又黄又稠的玉米粥,上面还堆着几颗没切的酸豇豆。

  “一天到晚就晓得在屋头躺板板!”

  “请假两天,旷工两天,那大队长问起老娘都不晓得咋个说,硬是臊皮!”

  “耶!还晓得出来窝利(吃饭)嗦,继续躺起嘛,要实在不安逸,我再把饭给你端进去,你说要得不,沈大爷?”

  师傅!求求你别念了。

  大清早的,沈家俊就带上了痛苦面具。

  可看着面前比他矮了两个头,瘦的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人,他却硬是不敢反驳半个字,这是来自血脉上的压制。

  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但他能猜到,肯定又是那几个碎嘴子婆娘,当着老**面说什么了。

  不就是退婚吗?

  多大点事?

  再说了,被退的是前身,关他什么事?

  具体怎么个事就不细说了,简单讲就是前身的青梅兼高中女同学,眼瞅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结果又反悔了。

  老沈家这边新家具都打好了。

  但是女方那边,却连夜把粮食、被褥这些彩礼,又给统统还了回来。

  原因没别的,人家姑娘相中村里的男知青了。

  寻摸着将来嫁过去,户口还能变成城里人呢。

  虽然男方爹一口一个对不住,那态度叫一个诚恳,可在七十年代的农村,被人退婚,这属实是没脸见人啊!

  前身着实也是个没出息的。

  一口怨气憋着散不去,想着到河边透透气,结果一不留神……

  好嘛!

  不光是气,人也透没了。

  等在睁眼醒来的时候,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沈家俊了。

  “妈!这事不怪她。”

  沈家俊吸溜着苞米粥,那酸豇豆酸的他脸都皱巴起来,但还是头头是道的分析着,“咱这山鸡,哪能跟人家凤凰比?人各有志,她要退婚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放**!凤凰,我看蚂蟥差不多。老娘最见不得的,就是你这幅没志气的样子。白长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光吃不顶用,你比别人少个眼睛还是缺个耳朵嘛?”

  “还有……念过两天书把你洋完了,会不会好生说话,还整起普通话来了。”

  大清早的任桂花憋着一肚子火气,瞅着自家傻儿子,是哪哪都看不顺眼。

  “人家都一脚给你踹了,你还帮忙说起好话了。以前咋不晓得,你还是个活佛转世,这么慈善哦……”

  “停停停!”

  眼看着对方火力越发凶猛,沈家俊连忙伸手打断施法,“妈!我的意思是,分就分了,不要在纠结这些了,大不了以后重找一个就是。”

  “什么叫……嗯?你说啥子?”

  任桂花这便正打算继续,结果猛地一顿,愣愣地看着沈家俊。

  “我说,重找一个。”

  沈家俊抻着脖子,好半晌才将苞米粥咽了下去。

  **!这掺了苞米棒子的粥,喝着比那谷麸糊糊都喇嗓子。

  任桂花伸出一只手,一边帮忙顺气,一边难以置信地激动道:“你终于想通了?我早就给你说,赵金芝那个女娃娃没你想的那么好。”

  “我本来也没觉得啊。”

  沈家俊一脸无奈,打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解释的机会啊。

  “那你把自己关屋里好几天,饭也不吃。”

  “……”

  沈家俊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

  总不能说实话吧?

  好在,任桂花并没有纠结这些细节,看见儿子终于走出阴霾,不由眉开眼笑:“好好好,你能想通就好。你放心,妈这次保证给你好好找一个,胸大**圆,看着就好生养的那种。”

  噗——

  沈家俊正准备喝口水顺顺,差点没一口喷出来。

  这是我能听的话吗?

  “妈,我爹、大哥嫂子他们是不是已经上工去了?那我也赶紧去了。”

  生怕再继续下去,自己老妈嘴里又会蹦出什么虎狼之词,沈家俊赶紧抄起一把镰刀,急哄哄地跑了出了门外。

  “你急着去投胎嗦?老娘话还没说完呢,那刘家丫头你觉得咋个样嘛,喂!死娃儿,跑的疯快……”

  听着背后的骂声,沈家俊脚步更快了。

  就自家老妈这个脾气,怪不得前世人家都管这里的女人叫川渝暴龙,果真名不虚传。

  快到分配田的时候,沈家俊老远瞧见,桑树下两个扎着汗巾的男人,正一边抽着烟,一边在树下交谈。

  清水沟本就不大,前村后店的多少都沾亲带故。

  凭借前身的记忆,沈家俊立刻认出两人,立刻笑着打了个招呼:“二大爷,表舅!早啊!”

  “欸!好!”

  两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待到沈家俊走远后,这才面面相觑。

  “刚刚……那是俊娃子?”

  “是啊!这咋看着有点不太一样了。”

  “以前三巴掌打不出个屁来,读书读傻了似的,现在还知道主动喊人了。”

  “会不会就是赵家女娃那个事……我说嘛,男儿家还是要经历点挫折,才晓得懂事,现在这样,看着就好得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