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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建国这句话一丢,自己先挺直了腰板,像是占了理。

  黄云辉把卷起的袖子慢慢放下,抬眼看了他一眼,声音不高,却压得住场子。

  “心里有数当然好。”他淡淡道,“就怕有的人,自己啥德行一点数没有,非要站在这儿装明白人。”

  张建国脸一绷:“你这是骂谁呢?”

  “骂谁你自己对号入座。”

  黄云辉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图纸前,“昨晚塌方那一阵,谁裤腿上到现在还是干的,大家都看见了。我在水里趟着,你在坝外头树根底下窝着抽烟,你心里没点秤?”

  周围有人憋笑,低声嘀咕:“还真是,昨晚就没看见他下去。”

  张建国一听,顿时炸毛:“我那是看工具!防着有人顺手牵羊,你懂不懂?”

  胡卫东再也忍不住,往前一蹦,指着他鼻子骂道:

  “看工具?你看的是烟叶子吧!你要真看工具,咋连脚面都干干净净?我们从水里出来,鞋帮里都是泥巴,你倒好,连裤脚都像刚上炕穿上的。”

  “你少血口喷人。”

  张建国涨红了脸,说道:“我一个外队来的,在你们地盘干活,本来就不好混,还不让人说句公道话了?”

  “公道?你嘴里的公道,是自己偷懒躲角落,然后跑出来酸几句别人工分高?”

  “抢险的时候,你往前迈一步叫顶着压力,往后缩一步叫掉链子。你往哪边缩,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现在跳出来说我和胡队狼狈为奸,你这嘴,要是不用来干活,倒挺会使唤。”

  黄云辉冷笑道。

  张建国被戳得心虚,扯着嗓子吼:

  “我不说,你们就合起伙来给自己加工分。一个画图的拿十分,我们搬沙袋的才八分,你说这算不算狼狈为奸?我就要去公社说理,让上边看看你们怎么偏向自己人。”

  胡卫东一听就乐了:“你当我们想给他加?昨晚要不是他定线,沙袋往哪儿堆你知道不?你连溢洪道在哪儿开口都画不出来,还好意思说人家吃干饭。”

  旁边几个老工人也帮腔:

  “张建国,你别不服。昨天要不是他喊着挖那个地方,小刘能不能活出来都难说。”

  “图纸这玩意儿,我们这些老粗也画不来,人家有那本事,就该多拿点工分。”

  张建国眼珠子一转,干脆破罐子破摔:

  “行,你们人多嘴杂,我说不过你们。我就是不服,你们记他十分,我喊冤。我要去团里找陈团长,要去农场找社长张东来,看你们敢不敢把这份工分账摊开了给上面查。”

  胡大军冷声道:“你要去找谁,那是你的权利。可现在是抢险修坝当口,你在工地上大吼大叫,挑拨这不干那不干,这叫啥?”

  “我就是提意见。”张建国梗着脖子,“谁规定工地上不能讲话?你怕听真话。”

  “你这是提意见?”黄云辉笑了笑,“你要真提意见,说哪块坝体薄了,说哪条沟该先挖,说哪段基础不稳,这叫意见。你一句‘狼狈为奸’,一句‘抢功劳’,这是给抢险的人扣帽子。”

  他话锋一转,看着围拢的人群。

  “昨晚大家谁不是从晚饭干到半夜,有的连口热水都没喝上。你张建国躲在后头,早上天刚亮就蹦出来说风凉话,你要脸不要脸?”

  人群里立刻有人应和:“就是,干活的时候不见影,挑事儿的时候跑得快。”

  “这样的还好意思喊公道。”

  张建国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又急又恼,干脆抬高声调:

  “你别拿大伙当挡箭牌。我就是看不惯你。一个知识青年出身的,仗着会画两笔,就在这装大神。你们红旗屯的人都围着你转,谁说句不服的,你就叫民兵压人。现在这是什么年代?还整这一套?”

  “那你可别把自己说得太冤。”黄云辉冷冷道,“民兵是胡队叫的,不是我叫的。你要真觉着自己清清白白,正好,当面把话说清楚,比你背地里嚷嚷强。”

  张建国哼了一声,摆着手:“谁怕谁,我正求着让民兵来呢。到时候看是你们几个狼狈为奸,还是我张建国说了实话。”

  他话音刚落,坝头那边就传来脚步声,几名戴着红袖章的民兵快步走来,棉帽子底下冒着热气。为首的正是陈铁山。

  “谁叫人?”

  陈铁山扫了一圈,声音粗里粗气,却透着股干脆劲。

  “我。”

  胡大军上前一步,把情况简明扼要说了两句,道:

  “抢险当口,有人带头挑拨工分不公,冲着技术员乱扣帽子,还嚷嚷着要把昨晚功劳记到他们黑水屯头上去。现场好几个都听见了。”

  陈铁山眉毛一挑,看向张建国:“你叫张建国?”

  张建国反倒硬起了劲:“对,是我。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几个合伙给自己抬轿子。”

  “哦,看不惯。”

  陈铁山懒得跟他绕弯,说道:“看不惯你可以提意见,有程序。有啥情况,回头写报告。现在坝口还在抢险,你在这嚷嚷得大家都停下手了,算不算扰乱秩序?”

  “我哪有让他们停下?是他们自己停的。”张建国急着辩解,“我就是……”

  “你就是嘴碎。”胡卫东插了一句,道:“昨晚你跑哪去了,民兵要不要问问?”

  陈铁山顺势问:“昨晚塌方,你干了啥?”

  张建国一时语塞,支支吾吾:“我……我在后边看着工具,顺便巡一巡外围,防着有人趁乱偷东西。”

  “陈团长,我可得说句实话,他昨晚真没下水,就趴在堤背后抽烟,我们来回抬沙袋好几趟,都看见的。”

  “就是,别装了。”

  又有两个青年举手附和,直接掀了他的老底。

  陈铁山冷笑一声,说道:“你看工具看得挺舒坦啊。那你今天咋不上前线搬沙袋?”

  张建国急了:“我今天不也在干吗,是他们先说我偷懒嫉妒,我才回嘴的。”

  “你别扯这些。”胡大军黑着脸,道:“昨晚紧要关头不见你,今天没干几锹土,嗓门倒是压不住。你说谁狼狈为奸?”

  “他们几个。”

  张建国伸手一指黄云辉,又指了指胡卫东,“他俩一个画图,一个帮喊号子,干啥都绕着他们。你胡队偏向他们,你说不是狼狈为奸?”

  陈铁山摆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行了,嘴皮子磨不出一块砖。抢险现场最忌讳的,就是挑事人。你这样,在我们这里叫啥知道不?叫搅屎棍。”

  “人先我带走,放在工地上迟早出岔子。扰乱秩序,抹黑同志,先送到劳教队收拾几天再说。”

  听到这话,张建国吓了一跳,声音都变了调:“不就说了两句实话吗,你还要把我往劳教队里推?我不去!”

  他说着就往后缩,想往黑水屯那边的青壮后头躲。

  那几个青壮被昨晚抢险折腾得腰酸腿痛,本来就对他不满,这会儿见民兵发话,也不想给他挡头,一个个故意往旁边一闪。

  霎时间,两个民兵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胳膊,严肃道。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要是反抗民兵抓捕,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