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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兴安一步步走向门外,仔细检查书房四周是否有旁人,随后亲自守在门外,确保万无一失。

  “如何?”朱祁钰此时急切地追问。

  于谦神情复杂,嘴唇微张,深深叹息一声,才开口道:“陛下可知,这份计划书的风险有多大?”

  “朕自是明白,任何改革都不是轻松之事,必然需要付出代价。”

  朱祁钰理直气壮地说:“如今你我联手,于公无碍,至于军权,京师大军依旧掌控在你手中。”

  “我们只需再争取杨洪、范广、石亨、郭登等将领的支持,掌握绝对武力,何愁改革不能推进?”

  大明年轻帝王眼中闪过不可抑制的杀意。

  “有人搅局,便清除!有人阻拦,便突破!兵权在我手中,朕有何惧?”

  于谦被皇帝的杀气震慑住了。

  历史上,能有这般杀气的帝王实属罕见。

  他不明白眼前这位年轻帝王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拥有如此深沉的杀意。

  殊不知,朱祁钰之所以如此,皆因百姓的悲惨境遇!

  堂堂大明,何其强盛?

  然而富家子弟养尊处优,面容白皙,身体强壮,每日流连于青楼,不用劳动就能逍遥自在。

  穷人本来就艰难,还要承担繁重的徭役,甚至本应由富人缴纳的税赋,经过一番操作后,也成了穷人的负担。

  久而久之,就连京城的普通百姓,一个个饿得又矮又瘦,面色枯黄,哪里还有人的模样?

  正因一次次目睹这些惨烈的情景,朱祁钰内心深处的杀意才愈发浓厚。

  无论何人前来阻挠,他都将坚定不移地推行自己的计划。

  从土地改革开始,逐步让百姓有衣可穿、有饭可吃!

  路上的障碍,朱祁钰都会毫不留情地扫清。即使身为帝王,他自己便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但仔细思量后会发现,帝王的利益与这些食肉者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若国家强盛,对帝王反而更有利。

  区区税收的增减并无大碍,更何况国家一旦强盛,税收怎么可能减少?

  于谦沉默许久,又问道:“陛下可知自己的对手是谁?”

  “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一群两群,而是整个既得利益集团。”

  于谦说道:“陛下,您知道这份计划书要实施下去会遇到多大的阻力吗?”

  打个比方,历史上,晁错身为当朝大臣,主张改革,试图削弱各地藩王,如果成功了,那无疑是大功一件,造福后世。

  但如果失败了呢?

  晁错身穿朝服,刚刚结束早朝,甚至连官服都还没来得及脱下,就被匆忙押赴刑场斩首了。

  自此之后,整个汉朝逐渐衰败,没过多久就覆灭了。

  这就是代价。

  朱祁钰严肃地说:“朕明白,朕的对手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整个既得利益群体。”

  “别说其他人了,朕若执意要推行这个计划,杨洪、范广、郭登、石亨他们说不定都不会支持。”

  石亨自不用说。

  他本人就像安禄山一样,利用各种手段侵占了不少土地田亩。

  不过他相对来说还算好,剥削起其他权贵时,至少会给百姓留下一口饭吃,但也差不多把田地刮得干干净净了,这还没完。

  即使百姓已经上缴了几乎所有的收成,还得给他们交租子,借他们的钱。

  为了满足他们的胃口,百姓不得不卖儿卖女!

  相比之下,石亨简直可以算是降临人间的上帝和圣母。实际上他在百姓中的口碑确实不错。

  人人都称他为“大善人石大帅”!

  不是因为他不剥削,而是因为他剥削得少,至少能让百姓活下去!

  相比之下,杨洪、范广、郭登三人的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杨洪家族持有的田地多达一千三百亩,全是优质农田。

  优质农田是什么意思?就是土地肥沃到流油的程度,随便插一节柳树枝下去,过不了几年就能长出一片柳树林的田地!

  一片优质农田的产出,要比那些普通或中等田地多数倍甚至数十倍,两者之间的差距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仅仅这千三百亩田地,就足以养活整个宣府的军队!

  正是因为他手中掌握着这些土地,再加上他恩威并施、手段多样,杨洪才能够把军队管理得井井有条,名声大振。否则的话……

  那也只能苦笑一声了。

  毕竟指望像朱祁镇这样的人来支撑局面,倒不如干脆每天都坐在大石头上,抬头看看天会不会掉下白米饭。

  其他两人的处境也差不多。只是郭登的压榨稍微重一些,他日常的生活方式奢侈,需要更多的压榨来维持开支;而范广则相对轻得多,他主要把这些钱用在军队建设上,自己几乎不取,平日生活也很简朴,不需要花费太多。

  朱祁钰清楚这一切,更明白如今的文武百官,在将来都会成为自己的敌人。整个大明朝廷上下,表面上看起来遵从皇帝,但一旦违背他们的利益,情况又会怎样呢?

  人们总是会为自己的钱包考虑的。

  见朱祁钰了解这些,不像是一时冲动就拍板决定的样子,于谦更加沉默了。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叹息一声。

  “陛下,微臣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说着,他将手中的计划书果断地收入怀中。

  “这些事情,这份计划,就交给微臣来负责推进和执行。”

  “陛下还是不要参与其中为妙,若是计划成功,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计划失败,恳请陛下保重自身,不必顾忌微臣。”

  “直接将我推出午门问斩便是。”

  说到这里,于谦的眼神已透出视死如归的决绝。

  看着他这般模样,朱祁钰险些笑出声来。

  “你明白了什么?于爱卿,你与朕共事多年,朕难道是那种人吗?”

  “大人多虑了!于爱卿,朕今日将此番心意告知于你,绝非是为了借此加害于你!”

  “朕是真心实意想要将此事贯彻始终。”

  朱祁钰极为认真地说:“只要你于谦一日不改,朕便支持你一日,绝不割裂,更不退缩!”

  于谦震惊地望着皇帝,未曾想到皇帝对自己如此信任。

  站在这里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臣,刚从战场归来,眼都不眨一下的硬汉,此刻眼角竟泛起了泪光。

  “陛下……微臣……”于谦忽然深深一拜,“微臣必定不负陛下!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将改革进行到底!”

  朱祁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拍拍于谦的肩膀说道:“不仅是你一人,是我们一起。”

  “好了,抬起头来,以后莫要动辄行礼,朕深知朕对国情尚有许多不知之处,改革的具体细节还需仰仗于爱卿指点。”

  皇帝与大臣在书法中交谈良久。

  近两个时辰后,于谦才从书房走出,进去时小心翼翼,眼中仍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而出门之后,兴安察觉到于谦似有变化,他的眼神熠熠生辉,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昭示着他内心的喜悦。

  “于大人这是遇上了何等喜事?就连京城守卫战胜利也没见他这般高兴过。”兴安满腹疑惑……

  他身为皇帝身边的首席太监,日常处理琐碎事务游刃有余,但一旦涉及复杂国事,立刻如同无头苍蝇般迷茫。

  幸而年轻有为的皇帝表现得十分出色,无需底下人费心操劳,兴安的这个小缺陷反倒成了长处。

  无知并不可怕,但最可怕的是意识不到自己的无知,明明七个窍通了六个,还有一个不通,却自认为无所不知。

  这种人,极易坏事。

  兴安深知分寸,待于谦走到自己视线之外,才转身敲响书房的门。

  “进来吧。”书房内传来皇帝的声音,依旧充满活力且自信满满。

  兴安低着头推门入内,唯恐见到不该看的东西。

  “兴安,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朱祁钰看着敕喻上亲笔书写的旨意,心中颇为满意。

  “把这些敕喻分别送往几位功臣手中,求荣得荣,求耻得耻,这才是正道。”

  皇帝正感慨间,兴安抬头一看,发现果然是近期几位大放异彩的武将所获的奖赏。

  我心里不禁感叹,皇上果然胸襟广阔,要是换做某些人,哪有这样的气量?能不急着把人赶走就已经很不错了。

  想到这里,兴安叩头接旨,准备收起这些圣旨,亲自送到那些功臣手中。

  这时,朱祁钰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于大人虽然是朝廷重臣,九军统帅,但家中清贫,穷得叮当作响。”

  “朕知道你们送圣旨时多少会有些好处。但于大人确实没钱,就别收他的了。”

  兴安恭敬地弯下腰:“臣遵旨,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亲自送去。”

  心里再次感慨,于大人深受圣恩,连这样的小事,陛下都耐心叮嘱,陛下对其他人有过这般关心吗?

  真是令人羡慕,却又嫉妒不起来。于谦所做的事太震撼人心,当差距大到无法企及时,人就不会嫉妒了。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皇帝和太监转过头去,同意开门后,成敬激动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前几天皇帝给的腰牌,二话不说,当场跪倒在地,眼角湿润,几乎落下泪来。

  “陛下,臣回来了,臣没有辜负您的期望,臣……臣……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要小看古代太监对皇帝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