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位让贤 第五百二十九章 官场哲学!不同的奏报!

小说:退位让贤 作者:姜阿山小树 更新时间:2025-07-07 09:21:10 源网站:2k小说网
  ();

  朱允熥的眉头微微皱起。

  虽然巡抚和巡按并没有直接任命知府的权力,但作为执掌一方的封疆大吏,他们联名推荐的知府候选人,无疑会在朝廷上层得到重点考量,分量极重。

  如果巡抚和巡按各自推荐了不同的人选,朝廷还会仔细斟酌,权衡利弊,究竟任命哪一个。

  但若两人联名保举,只要没有极其特殊的情况发生,政务处基本上都会按照他们的推荐来任命。

  毕竟,知府作为地方大员,直接在巡抚和巡按手底下办事,他们本就拥有考核知府政绩、监督知府施政的权力。

  因此,他们的推荐,自然举足轻重,足以左右知府的任命!

  无论是联手参劾河南省内任何一名官员,还是共同保举某个官员上位,巡抚和巡按基本上都能一锤定音,决定其仕途的走向。

  那么这一次,政务处为何偏偏没有采纳他们的联名推荐,反而另辟蹊径,提拔了陈铮呢?

  是由于陈铮身份特殊,与某个政务大臣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还是另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按照朝廷的体制,政务处选好人之后,还会上报给他这个皇帝御批。

  但没有特别的原因,对于知府这一层级的官吏任命,朱允熥都是直接照准的,也不会有什么太多的印象。

  朱允熥略一思索,随即开口:“既然归德知府不在,那就让商丘县的县令来见朕吧。”

  此次黄河决堤的地点,正是归德府的商丘县境内。

  原归德府知府在决堤后被下狱问罪,而那位原商丘县的县令,却在黄河决堤后选择了投河自缢,以死明志,或是避罪。

  这个时代非比后世,对于犯下重大过错的官员,朝廷的追责是极其严厉的,往往伴随着严酷的惩罚。

  黄河在商丘县境内决堤,正常而言,商丘县的县令几乎可以肯定会被处以极刑,难逃一死。

  他早早投河自缢,反而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逃避了惩罚,甚至或许还能落得一个“以死殉职”的好名声。

  不过,大概那位**的原县令也万万没有想到,朱允熥这位皇帝并不按常理出牌,行事风格独具一格。

  他只是将归德府知府等一众官员先行囚禁起来,并未立即处死,而是留待后续审问。

  如果这个商丘县令当时没有选择**,那么他的命运必然也会和那些被囚禁的官员一样,并非死路一条。

  只要能经受住朝廷事后的严密审查,洗清自身嫌疑,他完全有可能安然脱身,保住性命。

  当然,官场本身就是一个复杂而巨大的染缸,充满了诱惑与陷阱。

  能有多少官员能够真正经受得住朝廷后续的严厉审查呢?

  若果真如此,从某种角度来说,在灾难降临之际,选择**也未必不是一种“明智”的逃避与解脱!

  朱允熥此刻所提及的商丘县县令,自然是指新上任的那位。

  闻言,郑鸿渐和赵清直立即恭敬地退了下去。

  不多时,便有另一名身穿七品官服的男子,神色恭谨地走了进来。

  他一进屋,便跪地磕头=:“微臣河南归德府商丘县县令周安民,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朱允熥的目光落在将头紧紧贴在地上的周安民身上,批评道:“黄河在商丘县境内溃堤,你身为新上任的商丘县令,本应恪尽职守,安抚灾民,但你却擅离职守,跑到这里来接驾。”

  “罢了,念及是上峰的命令,你身为下官,不敢违背,倒也尚在情理之中。”朱允熥的语气略微缓和,“朕就暂且不追究你的罪过,你先向朕详细说说商丘县的受灾具体情况吧。”

  虽然之前朱允熥已经听取了郑鸿渐和赵清直的汇报,但那两人毕竟是巡抚巡按,所汇报的乃是各地汇总统计的宏观数据。

  具体到每个县的情况,必然有所不同,唯有询问当地的县令,才能得到最详尽、最真实的信息。

  当然,这其中也隐**朱允熥对新任县令周安民的考量与试探之意。

  周安民从地上起身,然而身躯依然微微弓着,头颅低垂,丝毫不敢抬头直视眼前的帝王。

  “陛下训斥,微臣铭记于心,日后必定时将百姓挂在心头。”

  他先是请了罪,接着便声音恭敬而清晰地汇报道:“此次黄河溃堤,其溃口之处绵延七十余丈之长,滔滔河水如猛兽般顷泄而下,淹没了全县十分之九以上的土地,洪水肆虐之处,田地淹没,房屋倒塌,人口牲畜被淹死者,不计其数,景象令人触目惊心。”

  “商丘县受灾户数高达十二万余户,死亡人口不计其数,受淹田地更是多达一百五十万余亩……”周安民每报出一个数字,语气便沉重一分,痛心不已。

  朱允熥听他说完,眉头微蹙,追问道:“死亡了多少百姓,难道还没有统计清楚吗?”

  周安民闻言,忙不迭地回应道:“陛下,商丘县受灾太过严重,全县的道路基本上都被洪水淹没了,大部分地方交通至今尚未恢复,情况混乱。”

  “各地交通不便,我们只知道某地某地被洪水淹没,成为一片泽国,但具体淹死了多少百姓,短时间内,确实无法精确统计出来。”

  “还请陛下明鉴,体谅臣等之难处。”

  朱允熥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你方才说,商丘县具体的死亡人数尚未统计出来。”

  “此前郑鸿渐和赵清直两人却汇报说,河南省全省共有八万余人被洪水吞噬,不幸遇难。”

  “既然你商丘县连自身的死亡人口都尚未查清,那他们的数据又是从何而来?难道是凭空捏造,欺君惘上不成?”

  周安民的身躯猛地一颤,显然被皇帝的质问吓到了。

  他忙不迭地解释道:“巡抚和巡按大人上报的,应该已经是能够统计核实的数字。至于那些尚未统计的……”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陛下,有些村庄被洪水完全吞没,无一人生还,连尸骨都被冲往了远方,根本无处打捞。”

  “在这样的情况,到底死了多少人,恐怕是根本无法精确统计出来的,还请陛下明鉴!”

  朱允熥闻言,霍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虽然大明朝廷不时地会进行人口统计,他登基施行新政之后,也曾进行过一次详细的人口普查。

  然而,这个时代的人口统计精准度,自然不可能与后世拥有先进科技手段的时代相提并论。

  毕竟,后世有电脑数据进行查证,统计起来要方便快捷得多,效率也高出无数倍。

  即便是这样,后世每十年一次的人口大普查,仍然会发现许多问题。

  实际人口数据与电脑系统中的记录并不完全一致,需要重新进行校正。

  这其中存在诸多复杂的原因。

  首先,是新生的人口,不一定能够很快就去**户口登记。

  总有一些“黑户”,或者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出生后并未及时进行登记,甚至直到成年,都没有正式的户籍记录。

  其次,是死亡的人口,也不一定能够很快就去报备销户。

  有些人可能已经过世了好几年,但在电脑系统里面,却依然“活着”,仍旧显示为在世状态。

  第三则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有些人会在两个地方,甚至更多的年地方都登记身份,**户口,形成虚假人口。

  即便后世网络技术高度发达,有电脑进行统计,也仍然不能完全杜绝这种情况。

  毕竟,一个人只要换一个地方,再换一个名字,再重新登记进入电脑系统,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样一来,在电脑系统里,他就会被识别为两个地方的两个人,而非同一个人,造成数据上的虚假繁荣。

  凡此种种,唯有通过反复的监测与精密的校准,才能获得相对准确的人口数据。

  然而,如今的大明,显然没有后世那般拥有先进的监测手段,能进行相对精准的人口统计。

  在乡村,许多孩子都是由乡野间的接生婆草草接生。

  大部分人在出生后的十年八年内,官府那里仍然没有任何资料记载,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一般。

  至于那些老年人或壮年人因病痛或意外不幸逝世,家人办完丧事便直接安葬。除非本身就是拥有官身的显赫之人,否则,谁还会特意跑去官府报备呢?

  寻常百姓对此不甚在意,官府也鞭长莫及。

  至于其他各种复杂的情况,就更不用多说了了。

  再加上官方的户籍资质本身都是手写记录,随着记录的增多,卷宗堆积如山。

  面对庞大且时刻变动的人口数据,想要做到完全准确的统计,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洪水来临后,许多村庄被无情地淹没,化为泽国。

  连寻找他们身边熟悉的人进行调查都变得异常困难,而官府那边又没有准确的资料登记。

  在这种信息匮乏,资料混乱不堪的情况下,想要获取精确的死亡人口数据,自然也是痴心妄想,根本不可能实现。

  充其量,那也只是一个粗略的估计值罢了!

  但刚才河南巡抚郑鸿渐和巡按赵清直在向他汇报时,却完全没有提及这一点,反而说得言之凿凿,就好像他们掌握着精确无误的数字。

  这让朱允熥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怒气。

  然而,转念一想,他又稍稍平息了些许怒火。

  报喜不报忧,这是官场由来已久的传统,亦是为官者的一种“生存之道”。

  郑鸿渐和赵清直所汇报的,或许是那些已经统计查清,有确切资料证明或者已经找到了尸首的死亡人口。

  至于其他无法查证,或者尸骨无存、音讯全无的人,那便只能将其归结为“失踪人口”,而非直接计入“死亡人口”。

  二人汇报了一大堆数字,却始终没有提及失踪人口的具体数量。

  那么,他们口中所说的“死亡人口”,便是指当下已经统计清楚、能够确定的遇难人数,从这个角度来说,也不能说他们有什么错。

  只不过,这种汇报方式或多或少都带着刻意误导的嫌疑,让皇帝误以为那便是全部的受灾死亡人数。

  而实际的遇难人数,恐怕要比他们汇报的数字高出很多很多。

  周安民之所以不敢那样说,首先是因为商丘县的灾情实在太过严重了。

  全县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地方被洪水无情淹没,损失之惨重,简直难以想象。

  而他作为新上任的县令,需要肩负起灾后的救灾与重建工作的重任。

  若他刻意隐瞒不报,让朝廷误以为受灾损失较小,那么相应的救灾与重建拨款的钱财也会大幅减少,这将直接导致他无法有效地开展后续工作,无法安抚和救济百万灾民。

  若被上面查出来,那就是都是他的责任了。

  这与河南巡抚巡按想要将事情捂住一些,少报一点损失,以便“肉烂在锅里”,不被朝廷彻底知晓的心思是完全不同的。

  最重要的是,周安民是新上任的县令,黄河溃堤造成的巨大损失,与他并没有任何关系,责任不在他身上。

  他只需要全心处理好善后工作,将灾情如实上报即可。

  如果他在这个过程中有所隐瞒,那么被隐瞒的那一部分责任,最终便会由他来承担。

  周安民当然不愿意替前任背负这沉重的包袱,也为他人的过失买单。

  只有将所有灾情全部如实报上去,甚至还要适当夸大一点,他才能完全免除责任,后续处理起来也不会那么麻烦,能获得朝廷更多钱粮的支持。

  这显然与河南巡抚、巡按的立场和利益截然不同。

  他们两人是在自己的任上发生了黄河溃堤的惨剧,灾情损失越大,他们的责任也就越大,仕途所受的影响也越深。

  自然要尽可能将上报的损失压低一点,以减轻自身罪责。

  由此观之,他们二人所汇报的数据,其真实性和可信度恐怕要大打折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