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欢 第109章 料峭寒

小说:殿前欢 作者:阿折 更新时间:2025-06-09 20:26:05 源网站:2k小说网
  ();

  白日里下过一场雨,到了夜晚,空气中雾蒙蒙的,夜色下的一切都仿若裹了层轻纱般微茫。

  雍羽才献过舞,从大殿出来,舞衣外盖了件薄披风,独自一人手提宫灯走在路上。

  此去远处的偏殿暖阁更换回华服,她提早支开白银,命其前去为她熏衣烘衣,实为幌子。白银自是去执行一样秘密任务了。

  昙璿王府初来平城不过一月,远离了自家势力,暂且还处于被动,只能行些自全之策。

  因此,这几日沐兰节,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元无黎与雍羽二人除了演出传闻里的作态,万万不可有什么别的举措。白银身手好,却是能担任起搜罗情报的重任,暗中监视元无黎想监视的人。

  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凉的,雍羽打了个冷战,攥紧了披风领口。她今日跳了柘枝舞,身上绣罗轻薄宽大,还佩戴了金铃。脚下锦靴踏在石子路上,稍有些打滑。

  她心事重重,匆匆走在小路上,手里的宫灯随着步伐一摇一晃。

  蓦地,右脚一个趔趄,她连忙稳住身子,灯里的蜡烛却因颠簸而熄灭了。

  四周瞬时被浓浓的黑暗包裹。

  真教人心烦。雍羽蹲了下来,下意识想去掏火折子,忽然意识到自己穿的是舞裙,并未携带任何物什。

  刚想起身摸黑前行,她听到前方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响,似曾相识般越来越近,是——明光铠?

  有人在她身前俯身蹲下,许是因看不清,足尖还不小心踢到了放在地上的灯,差点没连灯带杆带蜡烛踢了翻。

  “抱歉。”那人沉声简练道。

  一阵窸窸窣窣,黑暗中亮起了一个小红点,随着他一声吹气,明亮的一点火光“腾”地燃了起来。

  微光后,他的面容显露了出来,宛如天人般清隽非常。

  长眉英气硬朗,目若深潭映月般清透,明且深邃,鼻梁似山峦一样,又挺又美。

  他没有望她,只是扶好灯中蜡烛,专注地拿火折子去点燃它。

  火光跳跃在他手上,脸上,明光铠上。

  隔着这么近的距离,雍羽大着胆子,端量他五官。

  他的嘴巴怎么也这么好看啊,不厚不薄,唇线流畅,唇瓣润泽,是像桃子一样的淡粉色。

  ——不知道尝起来是否会像桃子一样甜。

  雍羽被这奇怪的念头吓得心虚——身前的男人清冷矜傲,一脸的认真严肃,肯定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超过的“歹”念。

  “点不燃,”裴西遒蹙眉,似是叹了口气,“兴许是夜深露重,空气太过潮湿。”

  说罢,他终于抬眸,回望她。

  对视的一刹那,两人竟都有些不知所措,纷纷挪开目光。

  “原来中郎将方才离席,是去更换甲胄了。”雍羽起身,微笑着,试图打破彼此的困窘。

  裴西遒手握火折子,也站了起来。

  “羽林卫例行巡逻。臣先告退。”他退后一步,肃声静立,端正地行了礼。

  雍羽笑意发僵,就像吃了一大口黄连馅儿的糕点。

  得,话没说两句呢,人家又要躲瘟神一样退避三舍。

  不待他迈步,她先昂起头,提着黑漆漆的宫灯,目不斜视就往前走去。

  与他擦肩而过,忽听到他很轻的一句话音:“王妃出行,身边竟无人随侍?”

  雍羽脚步顿了顿,没有停下。

  “侍女先去暖阁熏衣了。”她说。

  身后再度传来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很拘谨:

  “前方……湖边之路石子湿滑。既无灯烛照亮,还请王妃易路而行。”

  雍羽不由得止步,回转过来,挑起一侧眉。

  戏谑地笑:“妾,生性喜爱冒险,就不换路。”

  “……”他抿唇,眼神微向下瞟,又道:“臣并非同王妃说笑。王妃的鞋履底薄且滑,踏上浸了夜雾之路,极易摔倒。”

  微弱的火苗映照在裴西遒的脸庞。

  神情冷峻,俨乎其然,从内至外透着生人勿近般的疏漠。

  若不是隐隐瞧出他眼瞳里闪烁的担忧,隐隐从他话音里听出某种温柔——雍羽当真要以为,他就是个冷酷无情的铁人石塑。

  有意思。

  她极力压着唇角,生出了几分玩笑的坏心思,故意说:“哦,也对,可妾还想去湖边走一走呢,这可怎么办……不如,”她眨眨眼,轻快地道:“有裴中郎将带着,妾便不会滑倒了。”

  裴西遒震惊地睁大了眼,冷淡的面容倏忽闪过一抹红晕,“这——多有不——”

  雍羽自顾自朝湖边走,好像完全无视了他这个人。

  听到身后传来明光铠踉跄跟上的声音,她已有些快憋不住笑了。

  湖边昏暗湿冷,只可见对岸大殿的灯火遥遥映照在湖面,泛起粼粼微光。

  她身上的金铃叮当作响,他的甲胄也是,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便好似奏出了美妙的乐曲一般。

  “王妃莫再前去了,”他快步走到她身侧,展臂阻拦,“在正路上走一走也就罢了,再往下,便是岸边浅滩,会有苔藓——”

  雍羽一猫腰,从他胳膊底下钻了过去。

  “王妃!”他似有些恼了,低唤一声。

  她不以为意,固执地迈过堤石草丛。

  还没迈出几步,果真教他说中了,鞋履踩到了滑腻腻的苔藓,她一个出溜,惊呼一声就往后倒去。

  被某人牢牢托住了肘与后背。

  “我说什么?”裴西遒冷笑一声,扶她自己站好,就马上收回了手。

  雍羽盯着他紧攥在身体两侧、暗暗发颤的拳头。

  逗弄他的心思又蠢蠢欲动了。

  “中郎将担忧,便可以扶着妾,不是吗?”

  “……成何体统。”他生硬地吐出四个字。

  她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声音柔软轻细:“可是,妾有点害怕。”

  “那就回去。”又是冷冰冰四个字。

  “妾想在此处透透风。”

  “关臣何事。”依然冷冰冰四个字。

  阵风吹来,将裴西遒手里的火折子吹了灭。他一愣,再对着它吹了几次气,发现连这火折子都燃不起来了。

  “回去罢。”他看向她,无奈地叹气,也许是在说,这便是天意。

  雍羽收回手,刻意作委屈道:“小裴将軍,可以牵着妾回到正路上吗,妾看不见。”

  她今日非得看到他羞涩失态的模样,眼睛看不到,心也要感受到。

  至于为何要这样,其实她自己也不知,就仿佛是被某种冲动驱使着,没了思考能力。

  身前,裴西遒陷入沉默,与她僵持了片刻。

  他握住了宫灯木杆的另一端。

  这样既不用触碰她,又能“牵”着她走。

  雍羽懊恼地撇嘴,心想自己怎么忘了这茬。

  “走吧。”他说。

  “嗯。”她悻悻地应道。

  一起迈过堤石,他好像感受到了她兴致不高。

  “再向往的景致,也莫为之冒着危险。况春寒料峭,夜里凉,出来久了沾染风寒,便不妥了。”他回头宽慰道。

  这是以为她不高兴是因为他不让她去湖边?雍羽好气又好笑。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却是觉得,若抛却他那冷肃镇定的神色不看,他说话、做事,其实挺温和的。也许这个小郎君只是面上看起来稳重冷傲,内里还是温煦得像太阳,所以他先前笑起来,才会让她觉得那般温暖明朗,忍不住想靠近,靠近,再靠近。

  雍羽觉得,自己有点摸透他脾气了。

  踏着小碎步,她走到了裴西遒身前,站定。

  他微怔,也站了住,不知她何意。

  “就算是别人,也会这样吗?”她扬起下巴。

  “什么?”

  “就算是对着别的女郎,裴中郎将也会如此……善解人意吗?”

  想起那天树下,他说,就算换做旁的女子他也会维护。她心里很难受,酸涩得难受,如果在他眼中她不是特殊的,如果他的温柔对谁都可以,她真的会很不开心。

  裴西遒回避了她的问题。

  “下雨了,”他摊开掌,感受着细细的雨丝,哑声道:“天凉,快些回去罢。”

  “回答我。”

  她没有自称“妾”,说的是“我”。

  “真的在下雨。”他又叹气,望向她空空的头顶,“你额发已经湿了,再吹风真的会生病。”

  他也没再称“王妃”,说的是“你”。

  “回答我。”雍羽感觉睫毛也被细雨打湿了,黏在眼角,不太好受。

  裴西遒突然上前一步。

  感受到他颀长的身躯靠近,她心跳都滞了一瞬。

  他双手拉住她披风后的兜帽,一言不发,拍去绸面上的雨珠,将帽子戴上了她的头。

  雍羽呆愣愣望着他,看他沉默着,将兜帽的系带在她下巴处系牢固。

  暖意瞬间包裹住了她的一颗脑袋。

  “戴好,”嗓音低沉生涩,他一本正经道:“会不会……暖和些?”

  她的心跳乱得不可开交,像同时有人敲动鼓点、有小鹿乱撞、有兔子乱蹦……

  懵懵地由他牵动木杆,继续往前走。

  过了好久才意识到——本想撩逗得他面红耳赤,怎反被他引得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