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黯淡,屋里烛火灭了,黑洞洞的一片。

  宋斩秋睁着眼看着拔步床顶,不敢轻举妄动,夜色伸手不见五指。

  山里的夜黑得吓人,宋斩秋看不见它也听不见它,想交流又怕太唐突。

  毕竟这是鬼,又不是人,她连表情都看不见。

  宋斩秋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闭着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它像一阵风一样从窗外刮进来,宋斩秋能感觉到,额头上吹来一阵阴冷的邪风。

  梳妆台上的首饰盒乒里乓啷一阵响,阴风阵阵,屋里的铜盆衣架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

  宋斩秋不敢睁眼,在床上装睡。

  月色照进小小的房间,一团血雾形状的阿祟看着床上“熟睡”着的人,旋身化作人形。

  它的样貌十分俊美,远山眉,睡凤眼,眉目兼具柔和与锐利,眉间蹙起时有一种勾人的邪性,眉眼下压时又冷漠阴郁。

  高挺的鼻梁在面上打下一小块阴影,殷红的唇瓣,仿佛用血染就。

  它一头长发披散,好似光滑的绸缎,长而柔软。

  阿祟被宋斩秋拙劣的演技骗了过去,毕竟它很少见过人类睡觉。

  它无声地飘行到床边,歪头看着她。

  一个奇怪的人。

  阿祟心想。

  它伸出冰凉如玉的手指戳了戳宋斩秋的脸,软软的,热热的,吓得阿祟赶紧收回了手。

  宋斩秋被这毫无温度的手冻得差点打哆嗦,还好她忍住了。

  未知的恐惧感和好奇心交织在一起,宋斩秋真想睁开眼看看它是个什么样子。

  阿祟从来没有碰过这么热这么软的东西,它甩了甩手,好像想把指尖异样的感觉甩走。

  它蹲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还想再戳一下,可宋斩秋憋不住了,她的眼睫开始颤抖。

  阿祟以为是自己吵醒了她,匆匆化作一团血雾匆匆从窗户飞出去,像离弦的箭一样急切。

  它萦绕在窗棂边久久未散。

  宋斩秋听见窗户传来的声响,以为它离开了,这才睁开了眼,她揉了揉僵硬的脸,想起方才它的行为,被它逗笑了。

  躲在窗外窥视她的阿祟无措地飞动了几下,它沉寂了许多年的思维开始活跃起来。

  这个人……想干什么呢?

  ……

  阿祟带着鬼生第一个心事飞了回去,它绕在自己的坟包旁边,看着坟前那块宋斩秋为她清扫干净的地,飘在空中转了个圈,躺了进去。

  天光快亮了,它变得微弱起来,尽管有着厚厚的林层遮蔽,它还是要在这里休眠。

  阿祟回来之后,常常捻捻自己的手指,那难以忘记的触感好像烙印在这一小块皮肤上。

  阿祟摇摇头,它想,以后再也不能随便碰她了。

  ……

  村民们都叫它阿祟,无非是鬼和精怪之类的。

  从前有人在这里看见过它,说是全身白衣,满脸是血,在林子里飘来飘去。

  据说许多人都被吓得一脚踩空,摔死在林子里。

  后来村子里就请了师傅,给这座坟做了法,封印。

  宋斩秋知道这件事,还是他哥哥宋林和她说的。

  听说她昨天一个人在那附近玩,宋林刻意说得更唬人了一些。

  宋斩秋坐在桌上扒拉着早饭,是一碗米香四溢的白粥,配了许多小菜。

  她含糊答应了,心里却计划着今天怎么和他交流。

  宋斩秋吃完早饭,目送着哥哥宋林去上学,外祖父母们不太管她,姨母们有自己的事要忙。

  她溜出家门,又来到阿祟的坟前。

  阴风阵阵,遮天蔽日的林木。

  虽然不知道这边的风俗是什么,宋斩秋查询了系统相关的事宜,保险起见,带了一炷香,一沓香纸。

  幽幽的香火一缕缕飘在空中,她烧了那沓香纸,斟酌了片刻:“你好,我姓宋。”

  “昨天没有好好介绍自己,今天来和你说说话。”

  宋斩秋回想起昨晚它小心翼翼的戳戳,嘴角微抿憋住了笑。

  可谁知道呢,阿祟在坟包里睡得踏踏实实。

  它什么都没听见,宋斩秋就这样不知对着谁寒暄。

  一人一统,为了这个任务,简直洋相百出。

  系统看了一眼天色,出声提醒:“宿主,宋林快回家了。”

  宋斩秋点点头,看着太阳快落山了,最后说了一句:“那下次见。”

  刚刚醒的阿祟只听见这一句话,它急切地飘了出去。

  它左思右想,面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人类女子,杀意在指尖绕了又绕,祟气们在他肩上蹦跳,仿佛就要朝宋斩秋冲去。

  阿祟犹豫甚久,还是放下了手。她的身影消失在荒山里。

  在三十万次日月轮转的岁月里,阿祟第一次,和一个人定下一个莫名其妙的约定。

  ……

  宋斩秋走回去的时候,月亮已经虚虚挂在天上了。

  宋林回来,还给她带了糕点,香香软软的米糕,裹了葡萄干,干果仁,宋林记得她爱吃。

  宋斩秋不知是不是累了,总觉得没什么胃口,头发晕,吃了两口就上楼了。

  系统虽说这里有空间瞬移的能力,但次数有限,和上个世界的时空回溯一样。

  她当然不能天天偷懒不走路就瞬移,这样比起来,就不知道谁更像鬼了。

  昏黄的烛火摇曳,宋斩秋卸下头上的珠花,一头长发披在肩上。

  她在猜想着它今夜会不会来,不甚清晰的铜镜里,宋斩秋的五官模糊不清。

  不知是怎么了,宋斩秋总觉得周围有什么在盯着她。

  但又不像昨夜,轰轰烈烈的阴风吹进来,更像是一种寒意,刺得人背脊发凉。

  烛火跳跃了两下,她听见柜子“吱呀”一声。

  宋斩秋心跳加快,在这个静得出奇的夜里显得尤为明显。

  她放下梳子,视线上移,镜子里赫然是一张惨白的脸!

  它趴在宋斩秋肩膀上,朝她的脖子吹着凉气。

  宋斩秋吓得把梳子都丢了出去,砸在窗檐边发出一声响动。

  其实宋斩秋没猜错,阿祟今夜真的来了,只不过他现在还没飘进来,在窗口徘徊着就被这响动吓了一跳。

  “呼啦——”

  木窗被吹开了,阴风倒灌,阿祟看着趴在宋斩秋肩上的那不明身份的男鬼,怒而吹灭了蜡烛。

  阿祟想起她两次来到自己的坟前,原来是认错了坟!

  蜡烛应声而灭,房间陷入黑暗。

  两鬼一人,处在十分尴尬的境地。

  宋斩秋不敢动弹,冷静了下来,才抖着声音发问:“你……你是那个阿祟吗?”

  这下阿祟明白了,原来不是她认错鬼了,是鬼顶替他。

  趴在她肩头的野鬼被阿祟吓得四处逃窜,它的灵体散发着黑气,像烟一样想逃出去,阿祟一张嘴,吸了一口凉风,就把他吃了进去。

  他很少现出实体,和别的鬼不一样,它能变**,但没必要,所以以往多是一团灵,路过别人,别人只当刮了一阵阴风。

  可是这次不知怎么的,它想让她知道,阿祟到底长什么样子。

  以免她下次又认错。

  屋内没有鬼回话。

  阿祟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殷红着的嘴唇,它把那个不知哪里来的野鬼吞吃下肚,才伸出袖子擦擦嘴角:“我是……阿祟。”

  阿祟挥挥袖子,烛火又亮了。

  这微弱的灯火给人带来很大的慰藉,镜子里,眉眼阴柔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宋斩秋身后。

  她一转头,阿祟竟然真的站在她身后。

  他浑身都肌肤都像白瓷一样,甚至透着青绿色的血管。

  阿祟穿着一件前朝款式的白袍,大大的广袖下像骨瓷一样的手指蜷起,轻轻擦着嘴角。

  他如瀑的黑发披散,长及地面,色泽光润,看起来发质很好一样。

  宋斩秋没想到恶鬼生得这么清俊,和戚怀刑不一样,他像是冬日山里的一股泉。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他殷红的唇和泛着绯红的眼尾。

  宋斩秋不说话,它便也不说话,于是她只能强撑着找话题:“今天烧给你的供奉,你收到了吗?”

  “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