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联邦科研所首席研究员瑞诺希德,是个哨兵。”

  这个联邦人缓缓说道。

  但时眠其实不好奇他叫什么。

  显然瑞诺希德也知道这一点。

  他的自我介绍只有简短的一句话,然后便将他口中的故事娓娓道来。

  “我负责联邦主脑的研发和监控,但出于一些原因——”

  他靠在桌旁,冷冷地瞥了一眼面前拿枪指着他的联邦士兵。

  “我在联邦主脑内部放了一个病毒。”

  时眠好像懂了。

  瑞诺希德笑了笑:“是的,小殿下,就是您想的那样,就是您手腕上的这一块,严格来说,它是病毒的分身之一。”

  “如您所见,我在试图反抗联邦。”

  冰冷的枪口抵上了他的太阳穴。

  “为什么?”

  时眠问。

  “你不是哨兵吗?”

  瑞诺希德对近在咫尺的枪口并不在意,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把想说的话讲给时眠听。

  “联邦在星域边境的十几颗荒星上建起高塔,这项工程持续了数十年,直到半年前才完工。”

  时眠从小生活在联邦10086荒星,听到瑞诺希德的话后,少年脑中熟悉的记忆闪过。

  空荡荡的荒星上,那个高耸入云的金属塔格外引人注目,时眠一直以为那是每个荒星都有的地标,他之前问过时婉,时婉女士却否定了时眠的猜想。

  现在看来,这些高塔就是信号屏蔽器。

  “他们连成一行,屏蔽的范围大概到帝国的第二道防线内,刚好包括帝国军校考核所在的这一颗。”

  “或者说……他们在等帝国军校的新一批学员来到这里。”

  帝国军校考核传统便是如此,联邦釜底抽薪,准备直接葬送帝国最优秀的年轻一代。

  时眠立刻追问:“手段是什么?仅仅靠信号屏蔽吗?”

  瑞诺希德太阳穴上的枪口用力抵住了他。

  但他却不慌不忙,甚至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点燃。

  “联邦利用强制结合,通过人体实验将大量高匹配度哨兵的精神力注入到向导的精神海里,他们催生了两个黑暗向导。”

  黑暗向导。

  时眠突然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瑞诺希德的语气也严肃起来。

  “是的,小殿下,您需要提防所有没有结合向导的哨兵……尤其是精神等级低的那些,您的伙伴,战友,同学,甚至是老师,教官,他们都有可能成为你的敌人。”

  精神控制。

  时眠额头上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在心里拼命劝说自己冷静,却根本冷静不下来。

  首都星不该派人来支援。

  ……爸爸是黑暗向导,他可能会亲自来。

  必须解决掉这些隐患。

  时眠心乱如麻……他知道他们需要解决掉这两个黑暗向导,然后直接攻入联邦的荒星拆除那些高塔,可如今少年却觉得连打败那两个黑暗向导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帝国荒星的驻军大概已经被控制了……时眠头皮发麻,他根本想象不到他们会面临多少敌人。

  入侵的联邦人,被控制的自己人——不,时眠否定自己,联邦根本不需要让自己的士兵入侵,他们完全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拿下帝国的两道防线。

  时眠身体轻颤着,唇色因为恐惧而发白。

  “现在……故事讲完了,小殿下。”

  时眠咽了咽口水,声音沙哑。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瑞诺希德绅士极了:“请讲。”

  时眠一瞬间意识到了瑞诺希德的处境。

  如果整个屏蔽范围内的通讯都受到联邦监视,那么当瑞诺希德通过主脑联系到他的那一刻,瑞诺希德就暴露在了联邦的枪口下,连带着他在联邦主脑里种下的病毒一起。

  “你是不是要死了?”

  时眠问道。

  瑞诺希德淡定地回答——仿佛他们谈论的仅仅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人固有一死。”

  他说。

  “联邦需要从我这知道消除病毒的密钥,我说我需要先和你说完话。”

  时眠:“他们答应了?”

  瑞诺希德摇头:“是我没答应。”

  这句话刚落地,他耳边便响起了子弹的上膛声。

  他被困在这小小的研究室里,终其一生,抬头也只能看见纯白色的四角天空。

  但人这一生,总是在守护些什么。

  “其实我有一个孩子。”

  瑞诺希德闭上眼睛。

  “他叫诺辛。”

  时眠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树下。

  梳着狼尾的向导脸色煞白,似乎还在思考如何洗清自己的嫌疑,看着时眠的眼神害怕又无措。

  时眠一颗心跳的飞快。

  他知道亲人死在眼前是什么滋味。

  少年迅速从树上跳下,跑到诺辛面前,把主脑递给他。

  诺辛呆愣地接住。

  通讯那头传来男人满足的轻笑。

  “是诺辛吗?”

  诺辛瞪大了眼睛,豆大的泪珠滴落下来。

  “爸爸?”

  瑞诺希德勾起唇角,微微仰头。

  这一次,头顶不再是四角的天空。

  他看见了他的孩子……那么小一只窝在襁褓里,他看着他奔跑,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年觉醒然后被几经波折送到帝国。

  那天,他看见了诺辛不舍的泪水。

  很可惜,诺辛……瑞诺希德在心里想。

  我不能看着你幸福了。

  “……爸爸爱你。”

  通讯被切断的前一秒,他们似乎听到了枪响声。

  震耳欲聋。

  ……

  主星舰沦陷。

  顾封寒浑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这大概是帝国上将此生最悲壮又安静的战争,看着无数熟悉的战友对自己拔刀相向再倒在自己面前……顾封寒闭了闭眼,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

  要冷静。

  他一把拽起浑浑噩噩的副官。

  “冷静。”

  “让你的精神海安静下来,不要被趁虚而入。”

  副官捂着脸,很想痛哭一场,却连喘息分时间都没有。

  ……他们还能相信谁?

  谁能保证刚才和自己背靠背并肩作战的战友下一秒会不会对自己开枪?

  厮杀还未停止,蓝色的星舰内部全是鲜红的还在流淌着的血液。

  最初,他们的敌人只有那些自称是来支援的自己人——他们已经被黑暗向导控制。

  但随着黑暗向导的靠近,考官和老师们也相继被控制。

  而顾封寒现在还没找到那个黑暗哨兵在哪。

  副官抹了一把脸,不知擦掉的是泪水还是血液。

  “您去吧。”

  他道。

  顾封寒皱着眉看他。

  副官抽出腰间的刀。

  子弹早已经耗尽,这个星舰早已经变**间炼狱,他们只能凭借生存的本能,用冷兵器厮杀。

  因为黑暗向导的存在,他们甚至不敢放出精神力。

  “您去找那个黑暗向导,然后杀了他。”

  副官毅然决然地挡在顾封寒面前。

  “我替您垫后。”

  他一路追随顾封寒,每一次踏上战场的时候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顾封寒替他挡下一击,然后很不客气地在他的后脑上拍了一下。

  他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声响。

  “这么喜欢逞英雄?”

  机车的轰鸣若隐若现。

  星舰的门大开,几百米外,另一艘星舰门口,艾可带着头盔,跨坐在机车上,拧到最大马力。

  下一秒,机车腾空飞跃,无限逼近主星舰,年仅20岁的女少将中途弃车,甩出钩锁勾住了星舰大门。

  她的身后,机车快速坠落。

  “其他人返航。”

  艾可摘下头盔,敲了敲耳边的通讯器。

  副官嗷呜一声瘫坐在地,又被顾封寒拽起来。

  “不算晚吧。”

  顾封寒活动了一下脖颈。

  “还可以。”

  男人淡淡地评价。

  “回去给你涨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