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驾崩,宫阙垂缟,天下缟素。

  自乾兴元年登基以来,老皇帝赵祯治世足足四十五载有余。

  遍观史书,治政达四十载的君王,除了赵祯以外,不足一手之数。

  汉武帝刘彻,在位五十四年。

  辽圣宗耶律隆绪,登基四十九年。

  唐玄宗李隆基,登基四十四年。

  蜀汉后主刘禅,登基四十年。

  仅此几人而已。

  作为治政四十五载的君王,一生的功过,自是惹人注目。

  以嘉佑六年为界限,几乎就是评价的转折点。

  自乾兴元年至嘉佑六年:

  修养生息,行王化之举,为功。

  好水川之战、庆历议和、贵妃干预朝政、岁币求和,国无储君,都是过。

  本来,要是止步于此,那估摸着就是一位稀松平常的守成之君,继承祖先基业,政策稳定,民生安稳,偶有小过。

  但,偏偏不止于此!

  自嘉佑六年始,赵祯一改往昔风格,选拔贤能,大兴武功,并就此成为了百年国祚以来首位有着开疆拓土功绩的君王。

  这一来,评价自是大不一样。

  这是一位集齐了文韬武略的君王,忍辱负重近四十载,终是暮年一鸣惊人,辟土开疆。

  论起文韬,承太宗皇帝之遗志。

  论其武功,承太祖皇帝之遗志。

  单论评价,起码是中兴之主!

  这样的君王,因病驾崩,自是惹人怀念。

  无论是文坛,亦或是仕林,都不乏称颂之声。

  就连丁忧期内的一些文人,都赋诗作词,以示哀悼怀念。

  文章诗词,浩如烟海,不乏一些名篇,传遍天下,万民争颂。

  甚至,有文人认为先帝之文治武功,堪比文帝、景帝,实为“上乘”之君。

  一时间,上上下下,哀悼之声,不绝于耳。

  福宁殿。

  鎏金灯焰,曳曳长燃。

  其内,有着一道长约七尺,广约三尺,外染朱漆,刻云龙纹,以金丝楠木铸成的灵柩。

  灵柩正位,摆着丈许长的香案,上有玉圭、冕旒、金册供奉,以及鼎、簋、豆为礼器,牛、羊、猪三牲为祭品。

  正上方,悬挂“铭旌”,上书“大行皇帝”,作为灵魂指引。

  以灵柩为中心,上下左右杵有寸许乌木,挂着锦绣帷幕,缀以珍珠、流苏,设有长明灯,灼灼燃烧,象征永恒。

  十余丈长的宫廷,禁军士卒肃立,持枪佩刀,不发出半点声响,有一种难言的宁静,异常肃穆庄严。

  左首,有着一道七尺偏门,通往一丈许耳房。

  其内,摆着一道木几,上有一些奏折、文书。

  新帝赵策英,一身素服,手持朱笔,认真观阅批示。

  老皇帝驾崩,以惯例论之,以日易月,国丧二十七日。

  其中,三日为哭临,百官哭泣,以示哀伤。

  余下的日子,就是单纯的服丧,生活低调朴素即可。

  作为新帝,为了尽快掌权,往往是服丧与治政兼得。

  一边服丧,一边处理政务。

  为了平衡丧仪与政务,唯有灵前办公,也即所谓的“谅阴听政”。

  一道奏折入手,赵策英望了两眼,朱笔一滞,面色微沉。

  【昔汉安帝登基,邓绥称制而汉祚延;近考章献明肃临朝,大中祥符之治愈昌

  伏惟陛下纳扁鹊“治膏肓必用奇方”之训,暂开禁掖,允耀坤仪。】

  洋洋洒洒,约莫千字。

  意思一目了然,希望太皇太后垂帘听政!

  赵策英瞥了一眼,心中甚是烦躁。

  就这样的奏疏,可不止一道两道。

  这几天,起码上奏了二三十道。

  内容、规格、理由,大差不差,让人没有任何观阅的欲望。

  一伸手,奏疏丢到木几角落,赵策英无声一叹。

  太祖一脉登基,没有任何根基,实在是举步维艰。

  外有“垂帘听政”的劝谏,内有禁军之忧。

  从秘密立储法建立之初,太祖一脉就被认为是“陪跑”人员,乃是先帝为了拉拢太祖一脉,缓和太祖、太宗两脉关系的操作。

  谁也不认为太祖一脉有望登基!

  可事实就是,先帝不在乎继承者的血脉问题。

  他,赵策英,借着武德充沛的优点,就此登基上位。

  不过,先帝不在意他的太祖血脉,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在意。

  特别是太宗皇帝后嗣,非常排斥他。

  究其缘由,自是太祖、太宗两位先祖埋下的祸根。

  烛光斧影,实为千古“佳话”!

  自太宗皇帝登基以来,长达七八十年的时间,太祖一脉都是遭到针对的对象。

  如今,先帝传位于太祖一脉,自是惹得太宗一脉担忧,生怕引来“大清算”。

  因此,宗正寺的赵氏子弟齐齐上书,希望太皇太后垂帘听政。

  作为受到推崇的对象,太皇太后持缄默态度。

  赵策英凝眉,不免摇摇头。

  太皇太后!

  这个辈分,太高了!

  作为过继给魏王为子的新帝,秉持“孝顺”的原则,天天都得找太皇太后问安,一次也不能缺,生怕遭人弹劾,说是“忘本”。

  一次问安,起码得半个时辰,简直就是煎熬。

  偶尔太皇太后几句训话,更是让人异常憋屈。

  谁承想,皇帝竟然还得挨训?

  难就难在,他还不敢有任何不满。

  太皇太后、宗正寺赵氏子弟,这两者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必须得慎重处理。

  否则,祸根埋下,子孙后代根本就坐不稳皇位。

  除了“垂帘听政”的劝谏,更难受的是禁军问题。

  秘密立储,注定了皇帝没有任何根基。

  反观太皇太后,为将门虎女,祖父乃是开国名将曹彬,父亲、哥哥、侄子,都有一定的影响力。

  不少族人亲朋,更是禁军侍卫。

  从上大小的禁军士卒,有不少小头目都是太皇太后的人。

  这让人岂能不心存忧虑?

  即便登基,赵策英也有种时刻受到监视,朝不保夕的难受。

  根本没有任何安全感!

  “唉!”

  一声轻叹,赵策英拾起一份新的奏疏。

  叹气归叹气,日子还得过。

  “致仕?”

  仅是望了一眼,赵策英不免点头。

  执笔,批示道:

  【准!赐良田百顷】

  礼部尚书孙抃,病重难耐,上奏告假,希冀归乡养病。

  具体是不是真的病重,谁也不清楚。

  反正,肯定有为鲁国公腾官位的意思。

  朱笔落定,赵策英起身眺望,长长唏嘘。

  江卿,你怎么还没抵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