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

  汴水。

  “慢一点。”

  “记得拴揽绳。”

  水手几声长呼,十余丈的大船一点一点的泊岸。

  轻风吹拂,衣袂飘动。

  江昭立于船头,眺望两眼,颇为怀念。

  汴京啊!

  约莫过了两刻钟,大船泊定。

  盛华兰、盛淑兰,以及江怀瑾、江珩、江珣三子,相继立于甲板。

  “走吧。”江昭唤了一声,拍拍袖子。

  一步一步,缓缓攀登。

  最终,稳步上岸。

  福宁殿。

  丈许耳房,赵策英手持朱笔,默默批示。

  “陛下,江大人求见。”新任司礼掌印太监通报道。

  赵策英心头一惊,连忙问道:“在何处?”

  “就在殿外,等着陛下宣召。”司礼掌印太监答道。

  “好!”

  “朕之孔明,已入京矣!”

  赵策英连连点头,果断弃笔。

  拍了拍素服,赵策英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福宁殿外,江昭着素服,佩素色角带,垂手肃立。

  “子川。”

  一声呼喊,赵策英大步流星,面色欣喜。

  江昭一诧,连忙持礼:“微臣江昭,拜见陛下。”

  “不必拘礼。”赵策英紧紧江昭的手,面上有难以言喻的兴奋。

  这才是他的托孤大臣啊!

  “走,入内一叙。”赵策英拉着贤臣,心潮澎湃,恨不得抵足而眠。

  江昭点头,亦步亦趋。

  一入耳房,江昭粗略扫视一眼。

  丈许方寸之地,足足有十余位太监严密死守。

  新帝,似乎很缺少安全感?

  “子川,朕太难了!”

  两人相继入座,赵策英长长一叹,面色唏嘘。

  “陛下贵为天子,岂有难处?”江昭一副不解的样子。

  “难啊!”

  赵策英从木几一角抽出几份奏疏传过去,叹道:“朕一太祖宗室,穷乡僻壤之地出身,若非是有子川上奏秘密立储法,定是一生无望入京。若非是有子川“好圣孙”之言论,更是无望为储。”

  “历经千辛万苦,以一介太祖宗室之身登基,本该是一等一的好事。可朕毫无根基,为之奈何啊!”

  一句话,你是朕的恩人,朕也是你的恩人。

  你要帮朕!

  江昭手执奏疏,大致扫了几眼。

  几乎都是宗正寺的宗室奏疏,希望新帝应允太后垂帘听政,稳固朝纲。

  “太皇太后是何意?”江昭问道。

  “缄默不言。”赵策英一叹。

  有时候,不说话就是一种态度。

  “也就是说,太祖一脉上位,太宗一脉心中担忧,便主动奏请,希望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延续先帝的政局影响?”江昭了然道。

  赵策英默默点头。

  “几位内阁大学士呢?”

  江昭沉吟道:“垂帘听政一事,必得有辅政重臣支持。要是几位阁老不开口,以宗正寺的影响力,不管再怎么闹腾,太皇太后都不可能垂帘听政。”

  垂帘听政,本质上是几方人**博弈结果。

  本来的剧情线上,曹氏手上有玉玺,宰辅重臣位高权重,新帝寂寂无名。

  三者,都有所求。

  新帝初登基,毫无根基,为免宰辅重臣权势无人制衡,自是希望太后临朝撑腰。

  宰辅重臣不认识新帝,君臣没有半点关系,自是希望有人作为缓冲。

  曹氏颇具威望,手上有玉玺。

  就此,三者意见统一,曹氏垂帘听政。

  至于后来曹氏不肯撤帘还政,那又是另一回事。

  如今,大不一样。

  秘密立储法,宰辅重臣是新帝的托孤大臣,君臣已经有了联系。

  反观曹氏,手上都没有玉玺,凭什么垂帘听政?

  太宗近支和太皇太后,即便联合在一起,还能翻天?

  “六位内阁大学士,都向朕承诺绝不应允太后垂帘听政。”

  赵策英一叹,解释道:“几位大学士中,韩大相公为百官之首,主要是维稳朝堂政局,无意插手宫廷争斗。

  欧阳修、曾公亮两位大学士,性子颇激,意欲化宫廷争斗为朝堂政斗,朕及时拦住。余下三位阁老,都入宫劝过太皇太后一次,几乎无效。”

  江昭抬眉,懂了意思。

  既非托孤幼主,那托孤大臣的做法自然也不一样。

  文官一途,六位托孤重臣,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制衡。

  其中,欧阳修和曾公亮意欲借机专营投机,凡行事都以向新帝表忠心为主,希望化宫廷争斗为朝堂政斗。

  一旦政斗起来,两人坚决站在皇帝一方,就此便是“忠臣”。

  不同风格的君王,臣子有不同风格的生存之道。

  余下三位阁老,不了解新帝的**风格,以观望为主,希望通过新帝对太皇太后以及宗正寺的处置,了解新帝为人。

  当然,几位阁老肯定达成了一定的默契。

  太皇太后注定不可能垂帘听政,新帝地位算是稳固。

  “幸好陛下拦住了曾公亮、欧阳修两位阁老。”

  江昭认可的点点头:“宫廷之争,最好还是以和解为主,要是转变为朝堂之争,未免大动干戈,埋下祸根。”

  “先帝相赠基业,着太祖血脉为新君,可谓是有莫大魄力。太皇太后素有‘贤德’之名,倘若先帝方才驾崩,太皇太后就遭到打击,甚至都没有体面,不免惹人争议。”

  先帝一死,太皇太后就是继承先帝影响力的人,且有长辈身份。

  即便真的斗起来,朝廷官员也不会坐视太皇太后输得太难堪。

  真要斗起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曾公亮和欧阳修的做法,并不可取。

  宫廷争斗要是转化为朝堂争斗,那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

  “朕也是此意。”赵策英拾起几道奏折:“可太皇太后缄默不言,偶尔更是训斥于朕,朕也不免心中烦闷。”

  “江卿,唯有你可相助于朕了!”赵策英一脸殷切的望了过去。

  要解决太皇太后的问题,基本上就只有几位托孤重臣能插手。

  可惜,涉及宫廷争斗,除了曾公亮、欧阳修两位大学士以外,余下几人都是以观望为主。

  不咸不淡的几句劝谏,太皇太后根本不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江昭沉吟着,忽的问道:“近来,陛下可有时常向太皇太后问安?”

  “一日不辍。”赵策英郑重道。

  新帝登基,一步错就步步错。

  与其犯错,不如委屈一段时日。

  因此,登基十七日,赵策英从未有过任何失礼。

  江昭长呼一口气:“依臣之见,此事可行捧杀之计。”

  “捧杀?”

  “怎么说?”

  ……

  福寿宫。

  太皇太后倚着紫檀圈椅,微闭双目,身旁有两位小宫女执扇。

  “娘娘,鲁国公求见。”一素服太监通报道。

  “鲁国公?”

  太皇太后眉头微抬,罢手道:“最能说的来了,让他进来吧。”

  不足十息,江昭入内,持礼道:“微臣江昭,拜见太皇太后。”

  “免礼。”

  太皇太后颔首:“赐座。”

  江昭欣然落座,面色略有迟疑。

  “鲁国公求见,所谓何事?”太皇太后瞥了一眼,缓缓问道。

  “臣斗胆一问,太皇太后为何要指使人上奏,以求垂帘听政?”江昭问道。

  嗯?

  太皇太后一诧。

  这么鲁莽直接?

  “老身何时说过这句话?”太皇太后否认道。

  儒学社会,皇帝登基尚且讲究三辞三让,她自是不可能认下。

  江昭点头,松了口气:“既然太皇太后没有此意,那微臣也就放心了。”

  “微臣告退。”江昭持礼,退了出去。

  匆匆而来,匆匆而走。

  太皇太后望了一眼,甚是不解。

  就说了两句话就走?

  就在这时,赵策英一脸的欣喜,适时走进恭谨一礼:“孙儿赵策英,拜见皇祖母。”

  太皇太后抬抬眉,不置可否。

  果真是新帝让鲁国公来当说客!

  “坐吧。”太皇太后摆摆手。

  赵策英恭谨落座,悉心问安。

  宫廷一角,起居舍人执笔,不断的记载。

  【帝与太皇太后有隙,鲁国公江昭特往和解。帝附门而听,见鲁国公诘太皇太后日:“岂欲垂帘耶?”太皇太后日:“非也。”既而,鲁国公退,帝喜,入内问安。】

  ……